天府坑穴
第一章.來電
一切都終結了,我們一行人進入青銅巨門,看到終極,我實在很難描述裡面的情況,反正這不是重點,最讓我在意的是悶油瓶,他和我們一起離開雲頂天宮之後,連道別的話都沒說,就消失了。所有謎團解開了,這是否意味著我和他的連繫從此就斷了?即使我知道他的過去,可是他的現在、他的未來,就像空氣一樣沒法抓住,就像濃霧一樣沒法看見。
雖然沒有不安,但我心裡仍覺得不舒服,像是有些東西塞在心坎裡面,這種莫名的感覺,我第一次感受到,纏擾了我很久,整個人都悶悶不樂,我只是想,再見他。
我回到杭州,繼續打理古董生意,這一行,三年不開張,開張吃三年,所以都不用細心打理,只是偶爾到拍賣會逛一逛,大撈一票。
王盟根本當我這個老闆不存在,斗膽在我面前打盹,不過算了,反正都沒有客人,連我都想打瞌睡。
我翻看報紙,最近都在報導四川突然出現「天坑」,最大的聽說有六十米,有人說因為地震,地殼變得脆弱,所以地面塌陷了,也有人說過度抽水所致,亦有人懷疑是開礦造成的。
我說哪,這說不定是因為過度開挖盜洞所致,四川是解家的地盤,他們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寶庫而不動?
提到解家,就想起我的「三叔」解連環,只要我未見到他的屍體,我深信他仍活在世上,雖然我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,但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,正如我一廂情願地認為悶油瓶會來找我,這也是自欺欺人的想法。
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,我和王盟都給嚇了一跳,他看我接了電話,便繼續打盹,靠!我真的好想呼的一拳招呼他。
我拿起話筒,就聽見熟悉的聲音,心想這麼巧,電話裡的人正是解家的當家解雨臣,我叫他小花。
「吳邪,很久沒見。」
屈指一算,我跟小花已有四年多沒見面,而我和悶油瓶失去聯絡都快五年了,他究竟在哪個斗裡玩命?還是佔了某一個斗來當自己的家?又或者跟粽子們過得很快活?
我「嗯」的應了一聲,聽他道︰「你有看報紙吧?」
心想我的直覺怎麼突然這麼準?他該不會就是跟我說「天坑」的事吧?
「就是關於『天坑』的事,其實有一個沒有報導出來,我和幾個伙計去看過,似乎內有乾坤,我想你過來幫忙。」解家在四川是大家族,表面做正當生意,其實暗地裡仍跟道上的人有密切的接觸。
反正沒事可做,我馬上答應了他。
◇ ◇ ◇
第二章.會合
兩天後,我坐火車來到成都,其時正值夏天,熱得要命,我差點以為自己泡在火鍋之中。
我跟小花在火車站會合,他還是這個樣子,穿著粉紅色的T恤,相當惹眼,要是我穿粉紅色,相當不倫不類。我們寒暄了幾句,他的伙計便駕車載我們到他為我安排的旅店。
沿途上,我查問「天坑」事件,據小花說,他收到密令要調查位於樂山市黑竹溝的天坑,所以在成都休息一天之後,就要經過峨嵋山市,前往峨邊去,然後轉到黑竹溝鎮。
他講解了我們的路線,但確實要調查什麼,我仍然不知道。
「小花,你好像還未說到重點。」
「現階段我不能透露太多,因為我們還要等一個人。」
我忍不住好奇問他,他只是笑了笑,沒有答話。我腦海馬上閃過悶油瓶的映像,心想沒可能,暗地裡甩了甩頭。然後就想到胖子,要是他真的加入我們的隊伍的話,這傢伙未免不夠厚道,我們好歹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,要來調查都不先告訴我一聲。接著我想到霍老太或是霍秀秀,我覺得她們都可能會參一腳,畢竟咱九門的關係非比尋常。我最後想到的人竟然是「三叔」解連環,他是解家的人,對倒斗的事瞭如指掌,不過他跟悶油瓶一樣,已和這世界失去了聯繫。
之後我們聊的都是近況,我的近況基本上可以用四個字作總括,就是無所事事,相反小花去倒了幾次斗,都是道上的人找解家幫忙,有三次大型的活動都要他這個解當家出馬。
這一次,他不能透露發密令的人的身份,反正我都沒興趣,我來這裡都是因為小花的關係,並不是對「天坑」事件有太大的興趣。
「你還在想他?」
他突然冒出這一句,我疑問的看著他,怎麼突然跳到這個話題?
我們陷入沉默了一會兒,他然後含蓄地笑著,「你還是沒有改變。」
我本來有點兒無奈和生氣,但他的話馬上憶起了四年多前的對話,他當時說我的生活很枯燥,回想起來,我近年的生活的確很苦悶,相比起來,小花那邊確實比我的刺激和精彩得多。
心想,我老是想著悶油瓶,那跟深歸怨婦等待老公回來的沒兩樣。
「我剛才不是玩笑,可要認真的回答我。」
我瞄了瞄開車的伙計,有點兒難為情,你要老子怎麼開口?
小花笑了笑,「看你的反應,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了。」他笑得緩了,又道︰「我只是說他,又沒說是什麼人,其實我說的是秀秀。」
我咋個曉得?你娘的我以為你說悶油瓶。轉念一想,其實我也不能怪他,小花只是說他,我就馬上聯想到小哥,我不假思索就想起他,也許是我的潛意識作怪。我知道潛意識的力量可以很強大,可以驅使自己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來,有不少嚴重罪行的部分成因是受到潛意識的指使。
再者,配合了某些力量,那就會變成老痒那個樣子,複製了自己出來,不知他現在是否還在追求這種力量?
從秦嶺回來之後,已經過了五年,我不再感覺到那種力量,我慶幸自己沒有使用到,不然我就是個不折不扣一個怪物,但其實悶油瓶都是一個不老不死的怪物,不過我明白他身不由己。
小花說話,我卻沒聽得清楚,用眼神詢問他。
「你又在想他,就不能想想我。」
「你活得好好的,我幹嘛要想你?」
他忽然笑起來,笑得很無奈,我看著他,一時沒理解他的意思。
「我任何時候都想著你,有幾次我幾乎衝動得想到杭州找你,但我還是沒有這樣做,因為我知道你想著他。」
他說得這麼白,我理解他的意思,但我還是反應不過來,不知說什麼才好。
正當我不知所措之時,他卻道︰「這是一個玩笑。」
「玩笑?」
我的腦袋再次短路了,他究竟哪一句真,哪一句假?應該說,他從哪一句開始是玩笑?
這下子連開車的伙計都竊笑起來,難道只有我一個聽不出來?我的血一下子衝上頭,我感到臉頰火熱得很。
「我很喜歡這樣的你,天真無邪。」
「你別拿我開玩笑。」
「你的名字沒改錯,吳邪吳邪,就是天真無邪。」
我真的想吐糟,咱們倒斗的,幾乎每個都很功利,有事說事,不是說這些無厘頭的事兒,雖然胖子偶爾會說黃色笑話,但一講到錢,他眼裡就只有錢,而小花在這一行中可算是一個例外。
「我不開玩笑,我想著你,這是真的。」
我沒搞清楚他所謂的「想」是什麼意思,他這樣說,害我胡思亂想,即使不是玩笑,拜託他說白一點。
就在此時,車子已來到旅店前,我沒帶大型行李,只是帶些輕便的過來,下車之後,我和小花就直接上房。
◇ ◇ ◇
第三章.任務
小花從口袋掏出鑰匙卡,在準備將卡片插入開門的裝置時,他突然停住了動作。
我問他幹嘛,他說︰「我剛才是認真的。」
他的話讓我莫名其妙,為什麼又提起這個?我還在思考的時候,他的臉湊上前來,然後我看不到他做了什麼動作,卻感到有個溫暖的東西壓向我的嘴角。
我的腦子驀地炸開了兩半,我操你娘!這――這是小爺的初吻!你咋地隨便奪去?你突然說莫名其妙的話,然後又來親我,這是哪門子的道理?
「你――狗日的!」因為這裡是旅店的關係,我都不敢罵得太大聲,以免影響到其他住客,但我其實更怕小花在人前亂說話,這種事還是私底下解決的好。
「我不是開玩笑,這下子你明白了吧?」
我怒目相向,心裡明白得很,但不是莫名其妙的親過來。
「你這算是啥意思?」
小花還未答話,房門被打開了,我的視線被房裡的人吸引過去,沒想到竟然是他,他不是悶油瓶是誰?
「我幫你找他,算是厚道吧!」
我看了看悶油瓶,百感交集,多年沒見,他仍是老樣子,看起來還是很年青,完全沒有時光流逝的痕跡,臉上依舊掛著淡如止水的面容,他的眼睛又清又亮,宛若一泫秋水,卻是深不可測,沒法猜度得到他的心思。我又看了看小花,他眼裡滿是笑意,但我看得出他的笑容帶有埋怨的意味,我知道我不好,可是他沒頭沒腦的做這種事,教我如何不忿怒?
「別呆在這兒,進去吧!」
小花推了推我,我才回過神來,然後我們進房去。
我們坐了下來,三人圍了個圈,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,像是要開個什麼作戰會議似的。
「小哥,你幫我找到那個東西了吧?」
悶油瓶點頭,從背包裡掏出一張約一米乘一米的地圖,我看著,這是一幅很普通的小鎮地圖,但不知是什麼地方,然後在地圖的右下方的位置,有個紅色的記號,我猜想那裡是我們的目的地,但我仍是想像不到這跟「天坑」有什麼連繫。
小花皺了皺眉,說道︰「只有這個地圖還不夠,我們還要前往這古鎮的地圖,如果像盲頭蒼蠅的四處亂闖,實在太冒險,我有責任保護大家的安全。」
「就算有地圖都沒用,因為上年汶川地震有可能令通道改變了,不然他不會來找我們,把那個東西帶出去。」
我越聽越摸不著頭腦,就像個局外人,我打斷他們的對話,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我整理一下思緒,然後發問︰「這一次我們去什麼地方?跟『天坑』有什麼關係?我們要把什麼東西帶出去?然後那個『他』究竟是誰?」其實我好想問小花如何找到小哥,不過這不是重點,先擱在一旁不問。
小花是這次活動的發起人,因此就來解答我一切疑問。
原來這次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峨邊彝族的古鎮,據說約在八百年前,為了阻擋蒙古人入侵,古鎮是以建於地下,彝族人住了百多年,之後一次暴動,古鎮就廢了,峨邊彝族有一神聖的器具放置在族長的樓房裡,因為沒有人踏足這地下古鎮,所以聖物一直保存至今。原本這古鎮好好的在地下,聖物也是好好的保存,但是因為「天坑」事件,通往地下古鎮的道路打開了,所以在盜賊搶奪之前,先奪回聖物。而對峨邊彝族聖物如此緊張的人,相信只有他們的領袖,也就是小花的委託人。
聞言,我苦苦一笑,我們本來就是土夫子。
小花說這次不同,他是收了錢辦事,不是為了自己,所以他希望做好充足準備,不想任何人犧牲在裡頭,這次行程,除了我們,他還會帶四個伙計一起到峨邊彝族地下古鎮去。
我說把地下道炸毀,那就什麼人都進不了古鎮,一了百了。
小花補充,委託人說要把聖物帶出來後才能把地下道炸毀。
我總算明白個大概,但對於小花如何找到悶油瓶,我仍是耿耿於懷,不過小哥在我面前,我都不方便問,或許等事情完結之後再問吧!
◇ ◇ ◇
第四章.重逢
我們吃過晚飯,小花回到住處打點一切,準備明天出發到黑竹溝鎮去。
當晚我跟悶油瓶共處一室,我已洗好澡,但他當我彷如陌路人,理都不理我,走進衛浴室洗澡去。
我真的好想爆粗,但我不能像胖子說得那麼利索,心想我操!虧我還不時擔心你會否沒了命,又怕你一隻腳踏進鬼門關,然後陰兵們都拉住你這個帥哥一起跳舞,早知你過得好好的,我就不用白擔心。
轉念又想,他本來是這個樣子,我究竟期待些什麼?我飛躍性的思考突然跳到小花親吻我嘴角的畫面,這他娘的該不會是我期待的吧?沒想到我很久沒見胖子,老瓜子裡都是跟他一樣有著齷齪的思想。
我甩甩頭,努力抹去小花親吻的畫面,可是,我越是努力忘記,畫面就如九頭蛇柏的纏擾著,揮之不去。
雖然我跟小花是青梅竹馬,卻未要好到能一起玩這個,其實我知道自己自欺欺人,這根本與青梅竹馬無關,是那深不見底的感情,我幽幽地嘆了口氣。
其實解家和霍家的關係很密切,小花跟秀秀很匹配哪,他怎麼會想到我?
我不作多想,正想抱頭大睡之時,悶油瓶洗好澡,從衛浴室走出來,他下身只圍了一條毛巾,麒麟紋身在赤裸的上身若隱若現,我居然看得有些臉紅。
他用另一條毛巾擦了擦頭髮,還未擦乾,便上床就寢。
沒想到他真的當我透明,看都不看我一眼,我的腦子一下子充血,頓時跳起來想掐死他,心想我們好歹合作過好幾次,又不是仇人,幹嘛擺出一副漠視的態度?
我遏止住怒氣,裝出平心靜氣的模樣,喊了他一聲,他沒有回應,我繼續說︰「你最近好嗎?」
「很好。」他大概不想回答我的問題,只是敷衍我一句。
我仍然厚著臉皮問︰「你這幾年到了什麼地方去?」
「很多地方。」
這狗日的小杆子是否欠揍了?我氣得幾乎要吐血,最好給我洛陽鏟捅死他。
我心中火大,怒道︰「他娘的!你有什麼不能告訴我?你當我是什麼?」
「我自己的事情,為什麼要告訴你?」
我就知道他會說不負責任的話來,所以這一次我已想到怎樣去反駁。
「你的人生不是只有你自己,你至少還有我,你的事,就是我的事。」
他方才回話的時候根本沒看過我,只是閉著眼睛,他猛地把臉轉過來,眼神卻不是我想像中的冰冷,而是認真的看著我,我竟然懷疑他是否吃錯了藥。
「我明白了。」他淡淡地道。
他認真的回應,害我不知如何反應,氣氛突然變得尷尬。
靜了很久,我突然想起今天小花跟我的對話,我想試他一試。
「你有沒有想過我?」
「我知道你活得好好的,我為什麼要想你?」
聞言,我的心有如受到重擊,痛到心坎裡去,然後腦海閃過小花受傷的臉,還有他那無奈的笑容,我想當時他被我傷得蠻深,他卻裝作若無其事的開玩笑。
我慢慢理解小花的心情,其實他和我都一樣。
跟悶油瓶開玩笑就等於對牛彈琴,我至少還會給小花反應,但他不會給我反應,心想作罷,而且我可不能像小花那樣說出「我任何時候都想著你,有幾次我幾乎衝動得想找你」這種話來,即使事實上我是這樣想著。
我只回了一句說得也是,不過他剛才說「知道我活得好好的」,他咋地曉得?
心想追問他都不會有答案,我暗地嘆了口氣,接著關了燈,室內漆黑一片,安靜得像墓室一樣,我然後閉上眼睛睡覺。
◇ ◇ ◇
第五章.偷襲
第二天早上,我和悶油瓶梳洗好,收拾好行李就退房。
小花已準備好所有,包括探勘的器具、水和乾糧,他的伙計開吉普車來到旅店前等我們。小花逐一為我們介紹他四位伙計,我認得昨日開車載我去旅店的是阿魯,還有阿斗、阿井和阿虎,他們有的矮小精悍,有的孔武有力,而且看起來似有豐富的下斗經驗。
雖然我看小花一臉從容的樣子,但我知道他有壓力,這次他是我們的頭目,他堅持全體人員活著出來,而我也是這麼想。
我和悶油瓶上車,小花搶著坐在我旁邊,而小哥恰巧坐在我另一邊,我就夾在他們中間,其實我跟小花坐得比較靠近,悶油瓶根本毫不在意,靜靜地坐在一旁,看著車外的天空。
心想他的習慣仍沒改變,喜歡孤獨地仰望長空。
小花拍了拍我的肩膀,我回過神來,他跟我耳語︰「你昨晚跟小哥有沒有――」
「胡扯!我們什麼都沒有。」我將聲線壓到最低,幾乎只作嘴形,不讓小哥和伙計們聽見。
他聳肩的笑著,但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詭異,也許是我心理作用。
不過他提到昨晚,我就想起那個玩笑,心裡很糾結,要嘛跟小花道歉?我知道那個吻並不是沒由來,亦不是開玩笑,所以我更苦惱,頭痛無比。
我小聲地問︰「為什麼是我?」
「那為什麼是他?」
我頓時為之語塞,支吾以對,我都不知怎樣解釋,總之就是他,我可不像娘兒們總是要解釋這個、解釋那個。
小花擺出一副「看你也答不出什麼」的表情,我只是苦苦一笑。
峨嵋山市距離成都約一百五十公里,一個多小時便到,我們在那裡吃個午飯,歇一會,繼續上路,伙計阿魯告訴我們正前往峨邊的路途,大概一個小時就到黑竹溝鎮。
我正想打盹,但不知小花搞什麼鬼,突然鈎住我的肩膀,將我拉了過來。
他瞄了悶油瓶一眼,說道︰「小哥不理你,我理你,我會保護你安全。」
其實從來沒有人特別照顧我,所以我覺得小花多此一舉,但我猜到他的用意,他正要向悶油瓶示威,這讓我煩上加煩。
還記得在斗裡,我遇到危難之時,悶油瓶總會出手救我,雖然他表面不在意我,但我其實曾受過他照顧。
我看著悶油瓶的側臉,他娘的真的沒表情變化,連看都不看我一眼。
沒見快五年,他連一句話都不想說,難道他根本不在意我?那麼他為什麼總是在我遇到危難之時,挺而走險的救我?我實在想不透。
正當我煩惱之際,小花鈎住我肩膀的手突然捂住我的嘴巴,不知道他想要幹嘛,我突然就感到有個濕漉漉的東西鑽入我的耳朵。
我靠!那是小花的舌頭!我驚叫一聲,但因為嘴巴被摀住,所以叫聲變成了嗚咽,我陷入慌亂之中,用力推開小花,但他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,恣意地舐弄。
黏黏的感覺讓我很不舒服,答答的水聲震動著我的耳膜,我不快地皺著眉。
我期待悶油瓶來救我,可是我見他根本理都不理,仍然看著窗外的天空。
過了一會兒,小花的舌頭才離開我的耳朵,在我耳邊輕語︰「我就不行嗎?」
我表示我的不滿,即使我們是青梅竹馬,都不能因此而接受越軌的行為。
「如果小哥對你做這種事情就可以麼?」
我氣得炸毛了,這是兩碼子的事,我在意悶油瓶並不等於他可以對我做這種事。
小花仍是一句天真無邪敷衍我,可是我的氣未消,不想跟他再談論這個話題,就跟悶油瓶一樣向窗外的天空,我不時偷望他,他仍然一副冷漠的樣子,我感到惆悵。
◇ ◇ ◇
第六章.危機
我迷迷糊糊的打了盹,醒來的時候我發覺自己竟靠住了小花的肩頭,我馬上跟他說了聲抱歉,我看見他正以無比認真的表情看著我,眼神淡淡然、默默然的載著深沉的感情,我看得出來,這害我不好意思的正面看著他。
「你就是這麼殘忍。」
他突然冒出一句,我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「所以說你天真無邪沒錯。」
他一句殘忍,一句天真無邪,這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。
也許小花看著我一臉茫然覺得很有趣,他滿臉笑意,說道︰「所以我才這麼……」他後面的話變成無聲的語句,我看他的嘴形就知道他說的是「喜歡你」。
面對他坦率的告白,害我腦袋混亂成一片,我只是呿了一聲,別過臉不再看他。
不知道坐在前面的伙計有否聽到我們的對話,或是時間真的這麼巧,伙計阿魯似是為了幫我們打圓場的說道︰「當家,我們快到了。」
悶油瓶這才有反應,從行裝裡拿出地圖,在狹窄的空間攤開來,除了開車的阿魯之外,伙計們都轉身圍過來。
「我們到了黑竹溝,吉普車便不能進入,我們必須徒步走進去,從這裡出發向東北偏東走百多公里。」小花伸手一指地圖左上方的一處,那個地方旁邊有一條河流,他續道︰「我們會在這個地方歇息一晚,然後繼續出發。」他再指距離河流五公分的地方,凝重地道︰「『天坑』就在這個地方。」
我和伙計們點了點頭,我偷瞄了悶油瓶一眼,他似是在聽,又似是沒在聽,我心想他只會依照自己的計劃行事,甚至可能計劃自己在什麼地方失蹤,只要想到失蹤,我就莫名火起,但我還是抑制住,繼續聽小花講解。
小花順帶一提︰「裡面是自然保護區,所以進去的時候要小心。」
「難不成有熊貓在裡頭?」其中一個伙計道,我認得他叫作阿虎。
回話的是阿斗︰「說不定有小姑娘,在河邊邊跳舞邊脫衣服。」
「你的腦袋就只會裝這些,這個杳無人煙的地方,有的只會是……」伙計阿井臉上露出陰沉的神色,「女色鬼,在河邊偷看我們洗澡。」
阿井的表情實在很可笑,大夥兒哈哈的笑起來,但悶油瓶就像個死瓶子一樣,沒給反應,安靜地將地圖收起來。
然而在阿井說完之後,小花卻滿臉陰霾,認真地道︰「我沒有聽族長提及過粽子,也許他不知道,我們當然萬事小心,不過事情刻不容緩。」
車廂裡一下子沉靜下來,氣氛頓時變得很凝重。
小花陰沉地續道︰「我出發前收到地震預測中心的消息,一星期後地殼變動突然活躍起來。」他停頓了一會,我覺得這一刻十分難受,胃酸彷彿從胃裡湧了上來,喉嚨辛辣無比,我聽到前面的話,已得出後面的結論,然後見到小花深深地呼了口長氣,「可能會有地震發生,所以這次行程,我們要快!」
接下來五分鐘車程,車廂裡只是無聲的沉默,在幾分鐘前,大夥兒還在嘻哈玩笑,此刻卻頓時變成了死寂,我只聽到車胎磨擦沙石的聲音,聽起來格外刺耳。
吉普車搖搖晃晃,地震的感覺就是這樣麼?我長年居於杭州,好像沒怎麼感受過地震,雖然有聽說過謠言說杭州地質薄弱,都是地震高危區,但是後來有什麼專家什麼權威來解說並沒這麼一回事,我知道自己已比住在地震區的同胞來得幸福。
我們這一次的旅程面對的不是什麼陰謀計策,或者是什麼妖魔鬼怪,而是天然的力量,大自然的破壞力。我想像得到地震的破壞力,即使一星期後的地震在地面沒帶來強烈的破壞,但我知道其實在地下說不定已出現了變化,尤其是我們在地下活動,只要地殼稍有變動,也許原本可以通過的道路變成了無法通過,斷層可能變得更寬闊,甚至將我們的原路堵死,當然也可能沒什麼影響。
人類的危機意識很重,尤其是經歷過一些事情,腦部有個地方是會辨識危機,這也是學習的過程之一;譬如說玩火的時候,當皮膚感覺到某個溫度就會覺得燙,然後會縮手避開,爾後就學習到跟火保持距離。
想到我們這次下地的過程,就像電影情節一樣,將會被困在活動的地下迷宮之中,也許最終是死路一條。
我突然後悔答應小花這次差事,可是我明知他冒著生命危險去接這生意,我又怎能放下他不管?我偷瞄悶油瓶一眼,此人也是在斗裡玩命,想了想,其實我們每一次倒斗都是玩命,所以後來都釋然了。
◇ ◇ ◇
第七章.對話
我們大夥兒到了黑竹溝,準備好裝備便馬上出發,因為小花說一定要在發生地震前完成任務,可是我看得出他仍有憂慮,我亦猜得出他顧慮些什麼;在大型地震前通常都有先兆,例如地底的地殼變動,在地面是看不出來,但是我們身處地下,不知發生什麼樣的情況,這樣就足以讓我們好受,所以任務的時間其實是比想像中短,不是一星期,也許只有五天,不!或許三天。
我們走進去的過程,我不特別闡述,並沒什麼驚險,倒是小花不時唱戲為我們解悶,伙計們自己一起聊天,悶油瓶跟五年前沒變,仍是喜歡走在大隊的後面。
走了好幾個小時,我們總算來小花提及休息的地方,其時黃昏夕照,餘暉照射在小河上,河面猶如佈滿黃金一樣,很是迷人。
伙計們搭了兩個帳篷,帳篷並不大,一個是給我、小花和悶油瓶三人,另一個是伙計們的帳篷,看到他們四個睡在一起就頭痛了,帳篷要容下三個已經很勉強,四個人根本是沒可能。
小花說他們會輪流值班,所以實際上只有三個人睡在帳篷裡。
月亮從山頭升起,悶油瓶生了火,大家圍著火堆吃乾糧,聊聊天,好不歡樂。
一向不合群的悶油瓶好像比以前進步了這麼一點,我還以為他會自己走去河邊坐,他居然跟大夥兒坐在火堆前,但是其實他跟四周斷絕了連繫,現在他正跟火堆做朋友。
現在是行程最輕鬆的時候,該可以問小花怎樣找到悶油瓶,如果不問,只怕要等任務完成後才問得到。
其實我想問小花,因為我應該會得到答案,但我還是想問悶油瓶,看他會答什麼,我明知他不會給我什麼答案,但人類也許有自虐的一面,總是要令自己受點痛。
「小哥,為什麼你到這裡來?」
「不為什麼,四海為家。」
他的答案比我想像中好多了,至少我沒想到他答「四海為家」,我的思緒忽然飄到塔木陀的火堆前,當晚他說了很多話,難道小哥在火堆前,都會變得多話?
小花補充︰「小三爺你只打理生意,道上有什麼事你當然不會知道。其實我一直有追查小哥,直到一年多前,四門的人跟小哥合作,去倒甘肅那邊的斗,我然後追蹤他,追了一年,終於給我追到了。」
對於小花,我實在有無盡的感激,其實我知道自己光坐在店舖裡,悶油瓶不會自動現身,大家自那分開以後,我曾經在道上尋找過,可是我在道上沒有威望,沒人肯透露消息,後來我便心灰意冷,沒有再去找,甚至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,沒有收到消息,也許是好消息,至少我不會知道他的死訊。
小花,是九門解家的當家;吳邪,我是五門吳家唯一的後人,雖然沒有正式交棒,但我其實是吳家的當家,為什麼我就是這麼不濟事?連找個人都如此無力。
只聽小花續道︰「後來我接了峨邊彝族族長這生意,亦剛才給我追到小哥,洽談好條件後,我們就合作了。嚴格來說,我這一次是小哥的僱主。」
悶油瓶沒有說話,安靜地看著火堆。
「當初我要你來四川,都沒告訴你他會來,但你仍然來,我很高興,很感激。」
我本來想說沒事可做才過來,可是當我看到小花映著火光的偷臉,似乎帶點哀傷,我的話也說不出口。
我們吃過乾糧,到河邊洗個臉,便回帳篷睡覺去。
◇ ◇ ◇
第八章.三人
我們三人睡在同一帳篷,位置亦沒變,我被悶油瓶和小花夾在中間,他們倆很快就睡著了,聽到二人平穩的呼吸,可是我再怎努力還是睡不著。
我看看悶油瓶,又看看小花,心裡說不出的煩惱。
跟小哥重遇,見他安好,我實在很高興,可是每次和他交流,都讓人生氣,他總是冷冰冰的,冷得猶如冰塊一樣。
小花很好,可是他偏偏喜歡我,我對他就只有感激,拜託誰來告訴我這是個玩笑。他每次用認真的眼神看我,我就不敢直視。
還想起了那個吻,實在讓自己不得不在意。
我從兩臂感受到二人的體溫,悶油瓶涼涼的,讓我好想靠近過去。我小心地挪動身體,偷偷地靠過去,生怕弄醒小哥。
正當我靠向小哥之時,我突然聽見小花的呼吸停了,難不成他發現我的舉動,要醒過來嗎?我既不是怕小花襲擊,也不是怕他醒來取笑我,但我的心就是跳得很厲害,動作都僵住了,只見小花一個翻身,翻向帳篷邊去,背向我們。
我隱隱覺得小花知道我的舉動,是以製造機會給我,不論他是否故意,我心中很是感激,他知道我在意小哥,醒來時他會表達自己的感情,但暗地裡總是幫助我。
在我們完成任務之後,我一定要幫他找個好姑娘。
我閉上眼睛,感受小哥的體溫,他的體溫似乎偏低,不知他會不會覺得冷?我一邊想著,一邊靠近,不小心輕撞了他一下,似乎弄醒了他,我瞬間緊張得身體僵直起來,但隨即裝模作樣的挪動身體,在睡夢中翻動身體本來就正常不過。
我瞇眼看見悶油瓶向我轉過身來,與此同時,我的胸口突然一痛,他的手臂就直壓在我身上,我雙目緊閉,不敢動彈。
過了良久,悶油瓶似是安靜下來,深沉地睡著,我才微微張開眼睛,斜睨一瞄,就看見他臉部的大特寫,我從來沒有端詳過他的臉,在我眼中也沒有特別的好看,但他那充滿男子氣概的臉龐看起來有些滄桑,在失蹤的四年多,他也許常常經歷生死一刻。
他鼻子呼出微弱的氣息,輕輕吹到我的臉,那是悶油瓶的味道。
我回憶起我倆渡過的時光,除了從塔木陀回來,經歷過一段平靜之後,就再沒有好像此刻這般安寧。
如果這是個夢,我希望這個夢永遠都不會醒,可是這一夜實在太短暫。
我醒來的時候,悶油瓶和小花都不在我身邊,我走出帳篷,就見到他們坐在河邊商討事情,內容大概離不了這次任務。我不想打擾他們,逕自走到伙計那邊,向他們要了輕便早餐,菜包子和五香牛肉粒,看見伙計們吃的牛肉粒都是麻辣口味,而且吃得津津有味,真佩服他們的腸胃。
我一邊吃早餐,一邊有的沒的跟大家聊起來。
過了一會兒,悶油瓶和小花似乎談完事情,走到我們這邊,小花說了句「起了」,大家便收起帳篷和收拾行裝,大夥兒向坑穴出發。
◇ ◇ ◇
第九章.挖洞
我們走了三小時,太陽他娘的毒辣,即使在深山,猶如行走在沙漠,酷熱得很。
有好幾年沒下地,加上年紀大了,身手沒以前的敏捷,不過我還不需要別人幫助,只是抱怨自己的身手大不如前。
我們來到黑竹溝的坑穴,一整個都被封了,封條綁在樹幹圍繞坑穴,面前還有一個半倒的警告牌,上面寫著「危險,勿進」。封鎖的範圍比我想像中的大,之前看新聞最大的坑穴也只不過十米直徑,但我目測這個似乎比十米的有一倍多,而且坑穴四周的泥土鬆散,看來地下有通道是錯不了。
我拿了一把泥土嗅一嗅,有股淡淡的硫磺味道,但我覺得這硫磺味好像甜甜的,幾乎要伸出舌頭嚐一下,但我沒有這樣做。之後我將泥土逐一給悶油瓶、小花和伙計們嗅,小哥沒說話,其他人卻嗅不出什麼,我也許遺傳了爺爺靈敏的鼻子,他們將信將疑,我不怪他們,我嗅完搓摸一下泥土,微微濕潤而黏黏的,裡面似乎有其他物質。
「裡面有飯和糖。」小哥突然插話,伙計們一同表示詫異,小花似乎老早便知道的不住點頭,而且有稱讚的意味。
悶油瓶這麼一說,我記得看過電視節目說四川的少數民族用磚頭建屋,他們都會使用生活用品,甚至食物來,以前哪來有混凝土?是以糖和飯將磚頭接合起來。小花是四川人,他知道並不奇怪,看來伙計們是來自其他省市。
既然泥土含有飯和糖,也就是說這裡有人為的建築,我想該不會巧合到曾經有其他人來這裡吃飯,不小心將飯菜倒在地上吧?要是如此,我不如一頭撞死就算了。
我看見坑穴四周的樹木東歪西倒,甚至有竹子就架在坑穴上,伙計們就在我研究泥土時做好準備,拿出工具砍樹,他們的動作乾淨俐落,一副很熟練的樣子。
我問小花這群伙計以前是什麼人,他就說來自五湖四海,各有本領。其實我很佩服小花,他有了不起的伙計,我店裡卻有個王盟,最厲害的本領是偷懶。
小花苦笑著說他的伙計是要跟他下地,和顧店的伙計不能相比。
不一會,伙計們戴上防毒面具,開始往地下挖,開出一個一米闊的地洞,足夠讓一個人容身,一人說地下五米,另一人說十五分鐘,他們的意思大概指再花十五分鐘便可挖通到地下道。
這裡不能用炸藥,因為泥土鬆散,爆破的餘波可能會令通道頂部倒塌,震壞地道,那麼我們便得要另覓入口。
我在等待的時候,瞄了瞄悶油瓶,他正看著坑穴中心,平靜而冷漠,總讓人猜不透他心裡想什麼,不過他不會想其他,只會想倒斗的事。我突然想起身在北京的胖子,他的腦袋肯定只想著明器。
我很掛念他,不知他可好麼?
我又瞄了瞄小花,他正看著我,原來他一直朝我這邊看,我不好意思地別過頭,認真的小花很難應付,他的視線如火般熾熱,我覺得很難熬,拜託他不要往這邊看。
◇ ◇ ◇
第十章.深入
伙計們挖好洞後,小花不肯定地下是否有沼氣,但還是以策安全,著我們遠離洞口,等了約莫半個小時,讓地下的沼氣散發出來。
接著阿魯戴著防毒面具先行下去,他的身手非常敏捷,似乎不亞於小哥,只是短短數秒,便到達洞底,之後傳來手電的訊號,代表安全,然後我們都戴上面具逐一下去。
我不習慣戴著面具,覺得吸引很困難,而且說話不方便,但為了保命,也只好這樣做;我展開雙臂雙腿撐著身體,慢慢游牆而下,地道並不闊,我們都要弓著身子。
最後一個下來是悶油瓶,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,面具下的雙眼已不是如往的冷漠,而是炯炯有神,我突然想到他或許有回家的感覺。
我耳畔彷彿響起了他曾對我說過的「帶我回家」,曾幾何時,我這裡被他當成「家」,可是後來一切都失控了,我沒法把他留住。
他究竟到什麼時候才願意在一個地方停留?還是他失了憶會比較好?
我回過神來,眾人已亮了手電,阿井拿出一個小型探測器,大概半枝煙的時間,我聽見嗶嗶聲響,探測器顯示綠燈,看來這儀器是探測地下空氣中一些物質的含量;阿井突然就脫下防毒面具,我有點兒被嚇倒,要是空氣裡含致命毒氣怎麼辦?他呼吸了幾口,然後向小花點頭。
小花向我們示意可以脫下防毒面具,我脫下將之放回背包。
另一邊,阿虎拿出指南針,指針輕微的搖擺不定,地下似乎有微弱的磁場影響,但並無大礙;悶油瓶取出地圖,交給小花,他接過,然後看一看阿虎手上的指南針,嘴裡不知默唸著什麼,霍然指向自己的右邊,說了句「往這邊走」,眾人依照著他的意思向該邊出發。
小花拉住我,著我跟他一起走在最前,之後便是伙計們,悶油瓶走在最後。
我感到納悶,難得跟小哥一起,當然希望和他一起走,而且我怕他突然失蹤,如果他殿後的話,就是給他失蹤的機會,我根本不願。我知道小花是故意這樣做,我欲出言反駁的時候,他按住了我的嘴,低聲說︰「為了隊伍的安全,他走在最後是最妥當。」
小花笑了笑,放開我的嘴,他這麼說,我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。
地道安靜得猶如死寂,這喚起我五年前的記憶,彷如缺堤般湧進我的腦海裡,就像電影在我眼前一幕一幕的上演,妖魔鬼怪、槍林彈雨、冷酷無情、爾虞我詐,這些都讓我痛心疾首,可是最讓我受不了的卻是悶油瓶的冷漠,令我忿怒、令我心酸。
從前我和悶油瓶在斗裡,就沒有交流,都是我一廂情願的纏著他,他是隊伍的中心人物,我本來是古董店的老闆而已,在隊伍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,不但幫不了什麼,甚至給他帶來麻煩,成為他的累贅,我不由得自我嫌惡起來。
也許我離他遠遠的會比較好,可是我總是不由自主地靠近過去,我現在很想退到悶油瓶的身邊去,但我偷偷地看著小花的側臉,感到茫然。
這一次我沒有拒絕小花,跟他並肩一起走。
◇ ◇ ◇
第十一章.閒聊
地道沒有岔路,像是無限地伸延,看著兩邊的土壁,就覺得好像不久之前見過,我曾錯誤地以為我們在同一個地方打轉,其實以土壁來判斷我們走的路也著實魯莽。
另一方面,我感到幸運,因為之前數次地震卻沒有震壞通道,只是偶爾有幾個位得要匍匐前進,但對我們的進度沒礙。
我感覺到氣溫逐漸變低,也就是說我們離地面越來越遠。
我們弓著身子一直走,約莫走了四個小時,我的背脊和膝蓋有些痠軟,可是我不想讓眾人覺得我不濟,所以我勉強地撐下去。
小花察覺到我的異樣,挽住我的手臂,攙扶著我,但腳步並沒有緩下來,我知道任務刻不容緩,所以我都不敢怠慢,就讓他挽住,腳下並沒有減速。
「你還記得我們在四姑娘山峭壁的時候嗎?」
我知道小花想我分心,忘記痠痛,我「嗯」的一聲回應他。
「我在洞裡受傷的一刻,腦裡馬上想起了你,我很擔心你,怕你會闖進來,沒想到你真的這麼幹,我幾乎沒氣死。」我沒說話,只是苦笑,他繼續道︰「在道上混得太久,都沒遇見過像你那麼莫名其妙的怪人,那個時候,我就覺得你與別不同。」
小花說我是莫名其妙的怪人,我並不生氣,因為我懂他的意思,小花在道上混,雖說身邊有多伙計幫忙,但其實每個人都只會自保,究竟有幾多個會捨己救人?道上混的大多是見利忘義的傢伙,甚至掠奪他人成果的渾蛋也有。
我望向小花,手電的燈光彷彿,他看起來很寂寞、很孤獨,這是我從來都沒發現,他是個厲害的角色,總是表現自己強悍的一面,但其實他跟悶油瓶一樣孤寂。我還記得他那朋友之說︰「那麼,如果你和他成了朋友,發生這種事情,那你就會傷心,為了不傷心,為了能夠心安理得地拋棄其他人,我不能和任何人成為朋友。」
也許小花的情況比悶油瓶更淒涼,明明有情,卻要強迫自己無情,而且他不像悶油瓶那樣獨自生活,他生於九門解家,是一個大家族,不論是好人,還是壞人,總之身邊有很多人,活在群體社會,只要有交流,很容易便會建立感情,所以我才覺得小花在某程度上是很可悲,甚至比悶油瓶更悲涼。
我記得小花有非常不舒服的經驗,他八歲的時候,解家彷彿受到詛咒,家族一下子只剩下他一人,他遭逢巨變,變得不信任別人,這我能夠理解,而且他在這圈子混,大多是見利忘義的傢伙,若果懷有感情的話,也許隨時被背叛。
這就像我被「三叔」欺騙了多年一樣,我最初覺得很難受,過了一段時間,我才釋懷,接受現實,後來發現自己事實上比想像中更敬愛「三叔」解連環。
想到解連環,相信他自小受到解家的薰陶,行事小心謹慎,不輕易相信身邊的人,加上西沙調包事件,他一直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,我還記得他對我的叮嚀︰「人心比鬼神更可怕」,但是我深信人類總有可愛的一面。
小花又道︰「其實我覺得你很可愛,所以那個時候,我實在無法放下你不管。」
「那個時候?」
「就是你給毒蛇咬到臉的時候呀。」他說著點了點我的臉頰,又道︰「雖然我救了你是正確,但我覺得自己做了蠢事。」
因為我了解他生存之道,所以我懂他話中之意,他覺得自己愚蠢,是因為他做了違背自己的理念的事情,但是我卻覺得這樣的他才算是一個真正的人。
若然一個人沒了感情,哪還算是個人嗎?
臉上的傷口早就沒了,可是給小花一戳,我好像覺得刺刺痛,憶起那生死繫於一線的時刻,當時我以為自己不能活著出洞穴,還好他及時救了我。
「所以你想我說『你是好人』麼?」
在黯淡的環境下,我瞥見小花眼裡滿是笑意,他笑起來有一種戲子的媚態。
「我只對你好,因為你真心對我好,這我知道的。」
小花再次率直地表達自己的感情,我默不作聲,即使有伙計在,他還不會收歛一點。
我想知道悶油瓶的反應,忍不住回頭一看,他仍是擺出一副冷淡的模樣,不知他有否把小花的話聽進去,總之我看到的就是他一如往常的表情,心裡感到納悶。
◇ ◇ ◇
第十二章.玩笑
悶油瓶對我的想法究竟是怎樣?是否覺得我是個累贅?幫不了忙也罷,而且又礙事。不過老子好歹救過他兩次,有一次在塔木陀的西王母城,另一次在巴乃湖底的張家古樓,不是老子自誇,若然沒了我,他焉能活到今日?
不過這一次我要好好照顧自己,不然就真的成為累贅,悶油瓶就會冷待我,小花嘲笑我,就連他的伙計都瞧不起我。
小花繼續之前的話題,說道︰「我一直都沒忘記你,只是你忘了我。」他雖然笑著,但笑容卻帶著一絲哀傷,我覺得很抱歉,但他很快回復原來的樣子,又道︰「我在道上收到消息,知道你來北京,著實很興奮,那個時候就好想看你變成怎樣子。嘛,我還記得新月飯店那一次重遇,你、小哥和胖子穿著西裝到來,我看著你,你卻認不出我,好過份呢。」
「抱歉,我的記憶一向很差,只記得你扮成秀秀的樣子來騙我。」
小花搖著頭,嘆著氣,「你是跟小哥太多,所以記憶都變差嗎?」
聞言,我甚是不悅,嗔道︰「你幹嘛扯到他?」我邊說邊回首看小哥,他似乎不怎在意,應該說他根本沒理會我們,他的視線沒投在我們身上,專心地察看地道環境。
小花的身體向我挨近,我下意識推開他,但他卻靠得更近,我只有無奈。
「你就別理小哥,跟我在一起。」
「誰要跟你一起!」
我激動起來,就算老子不能跟悶油瓶一起,都不會跟你一起。
地道傳來空蕩的回音,回音過後,就聽見身後的伙計在竊笑,雖然我不知道原因,但總不會是好事兒。
「你何必認真?這是個玩笑而已。」
小花離開了我,頓時失去依靠的我就差點兒仆跌在地,伙計們就笑得更大聲。
伙計們知道小花作弄我才偷笑,可是他們不知道真相,而我亦沒必要跟他們解釋。
只聽小花續道︰「為什麼你過了幾年,還是老樣子?」
我就一句「關你屁事」的罵過去,其實我清楚知道他覺得我好玩的同時,他亦是認真的;小花的手段很厲害,既能在伙計面前裝模作樣,又能在我面前表達自己的心意,而我自己都不知如何表達,究竟是我不夠主動,還是小哥太悶騷?
小花如此幽默,又迷倒不少女生,我真搞不懂他,為什麼他偏偏喜歡我?他對我的態度,我應該說他痴情專一,還是死纏不休呢?我著實苦惱。
不論小花再說什麼、再怎樣做,我都無法回應他的感情,這一點我是非常清楚,可是我說不出口,即使他很堅強,但我實在不願傷害他,然而他知道我很在意小哥,甚至在暗地裡幫我一把,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仍要追著我?
人心比鬼神更可怕,我說呢,人心比任何東西都來得複雜,我沒法搞得懂;悶油瓶的話不多,我不懂是理解的,因為他總是將情緒藏在臉下、心事藏在心裡,可是小花的話很多,亦很直接表達自己,我明白卻依然他娘的搞不懂。
我在迷茫的時候,不知不覺已可以站直身子,地道比之前的路寬闊。
◇ ◇ ◇
第十三章.白骨
地道回復之前的安靜,只有我們腳踏泥土的聲音。
再走約莫一個小時,我們來到一個地下室,甚是寬闊,就像一個方型的箱子,箱子有六面,這裡就有六條通道,東南西北,上面和下面,我瞄一瞄阿虎手上的指南針,我們是從西邊的通道來到這裡。
地下室六面都是用泥土堆砌出來的泥壁,看得出這些泥土都是加了工,而且每一面都有大小不同的裂縫,看起來快要倒塌,非常危險,我們得要加快步伐。
這裡卻沒有使用木頭和石頭,我好奇這裡經歷數次地震,不,可能數百次地震,這超越好幾個朝代的地下室和地道何以如此堅固,仍未塌下,古人的技術實在令人讚嘆,可惜很多技術都已失傳。
「這裡是什麼地方?」阿斗問。
小花回答:「這裡大概是一個中轉點,將地面的糧食和物資從不同的地方運送到地下城,之後我們或許還會經過幾次類似這樣的地下室。」
悶油瓶突然從後面搶出來,走到地下室的角落,現在我這才看到有些白骨散落在角落,氣氛立時凝重起來。
「難道這裡有粽子?」阿斗又問,可是這一次沒有人回應。
悶油瓶拾起白骨,我乍看應該是人骨,卻不完整,我感到不安,在斗裡,骨頭是個訊號,一般意味著危險,我不會看骨頭,這就交給倒斗專業人員張起靈。
我突發奇想,他一輩子看到人骨的數目也許比活生生的人類更多,想到此,忍不住噗哧一笑。
小花問我笑什麼,我只是笑著不語。
「此地不宜久留,這裡有東西。」
「這兒有什麼?」伙計問。
悶油瓶沒有說話,繼續跟白骨交流,在這裡看到不完整的人骨,事情非比尋常,一般人被殺害的或是自然死的都是保持一個「人形」死去,腐肉朽壞後,剩下來就是白骨,可是身首異處的話,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,這讓剛才小哥說的那番話更毛骨悚然,總覺得好像有些東西正接近我們,如果真的如此,我敢肯定那東西非常兇猛。
地震已夠讓我們頭痛,加上這裡有東西的話,就令我們這次行程更危險,但我仍是抱著同樣的信念和希望,全員活著出去。
小花看了看我,問悶油瓶道:「休息十五分鐘,總是可以吧?」他應了一聲「可以」。
走了幾個小時,終於可以休息,大家鬆懈下來,雖然如此,但每人仍然提高警覺,恐怕有些東西潛伏在附近,不知不覺間襲擊我們;我們七人遠離白骨,在一個角落圍了個圈,因為只休息十五分鐘,所以就不生火了。
眾人沒有說話,匆匆地吃乾糧、喝清水,有人上小解,為之後的行程做好準備。
小花取出地圖,猜量往後的方向,伙計們各自各歇息,也許身份不同,我發現他們甚少跟小花交談,反而伙計之間的話很多,我再次覺得小花的身影好孤獨。
我望向悶油瓶,他仍然非常冷漠,沒有加入任何人,包括我,他閉目養神,但我隱隱的覺得他似乎在計劃失蹤。
難得重遇,我實在不願失去他的蹤影,不過他是專業失蹤人員,他要是消失,我至少會發現,但是要攔也攔不住。
其實我很想跟小哥說話,可是他彷彿拒絕所有人似的難以接近,在這十五分鐘的休息著實無聊,我靠近小花,陪他一起看地圖,也為自己做好準備,希望能幫到大家。
「吳邪。」
悶油瓶突然喊了我一聲,我應了他,但他之後沒理我,他娘的幹嘛喊我?我又見小花看著他好一陣子,卻沒有說話。
◇ ◇ ◇
第十四章.死亡
我搞不懂他們交流什麼,亦不想理會,我繼續看地圖,悶油瓶卻霍地站起,眾人都給他嚇了一跳。
阿井此時問道︰「怎麼阿斗還未回來?」阿斗不久前去小解,到現在還未回來。
我心裡一驚,有不好的預感,可是剛才實在太安靜,根本聽不見有聲音,要是他有什麼意外,應該會求救。
有人望向悶油瓶,有人看向阿斗上小解的地道,氣氛頓時緊張起來,空氣好像凝住了,我相信大家都希望沒事情發生。
黑暗的地道恐怖得很,彷彿下一秒會有兇殘的妖怪向我們襲擊,我們不由自主後退一步,悶油瓶反而踏前一步,守在我們前面。
不安籠罩著我們,我屏息著,掌心冒著冷汗,然後我就聽見腳步聲,每步的間隔有些過長,來者似乎走得很慢,我們不確定那是不是阿斗,如果他回來,沒理由走得這麼慢,尤其是在這刻不容緩的時刻。
小哥的動作打斷我的思想,我看見他往自己的腰一摸,準備拿短刀,這是否意味著來者不是阿斗?
來者走得很慢,心想只要看到並且確認那不是阿斗,我們還有足夠時間逃走,可是小花這時卻說:「我們不等他,起了。」
我愣了一愣,阿斗是你的伙計,小花你不先確認一下,況且我們有足夠時間逃走,這實在不厚道,我正想反駁,可是伙計們都聽從他的話,拿好裝備,轉身跟著小花離開。
我又看了看伙計們,他是你們出生入死的伙伴,難道你們能如此淡定的棄他於不顧?
看著他們,我猶如見到過去,胸口有一股不愉快的感覺給悶住,說實在,我明白小花的考量,但我仍一廂情願的以為他跟別人不同。
我只好默默地跟著,大隊正要離開之時,阿井叫了一聲,我們看向他,他盯著地道,眾人不得不停下來看,我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。腳步聲的確越來越接近,數秒後,黑暗之中浮現了一張慘白的臉,那是阿斗沒錯,但他的臉亳無血色,憔悴得很,好像被一些東西嚇壞了。
「阿斗,你怎麼了?」阿井欲要走上前,悶油瓶卻攔住了他。
他的頭從黑暗中探出來,似是被東西抓住,無法踏前一步,他伸手向我們抓來,他說:「走啊」。
我猶豫,既然見到阿斗,他仍活著,當然一起走,但悶油瓶阻止了阿井,這究竟是哪招?
剎那間,我著實不能撇下阿斗不顧,再也按捺不住,我已判斷到阿斗後面可能有極其兇猛的東西,手持著原本繫於腰間的軍刀,衝上前去,但悶油瓶的動作比我更快,他沒有攔住我,而是向阿斗衝過去。
雖然如此,卻有人擋在我身前,那人正是小花。
我想問小花幹嘛擋住我,但情況實在太危急,只見小哥迅速地來到阿斗面前,右手一伸,一刀往他的脖子抹去,從喉頭到後頸,鮮血驟然地從傷囗噴出,眾人驚叫了一聲,有人忍不住摀住嘴巴,阻止自己嘔吐,有人禁不住緊閉眼睛,不想目睹阿斗的慘況。
悶油瓶的手並沒有縮回,繼續往前刺,然後我聽見「嘰嘰嘰嘰」的怪聲,聽起來像某些東西痛苦地嘶叫,但我已經不敢看下去,借小花的身體擋住自己的視線。
視線被遮住之前,我最後見到阿斗軟癱在地,在脖子上劃一刀,相信他已經氣絕。
小花背向我,看不到他的表情,我突然好想知道他的反應,究竟是冷淡漠然,還是傷心難過?可是我覺得他刻意避開我,他不想讓我看到他的表情嗎?
小花的背影讓我走神,但地道傳來怪叫,我忍不住探出頭來,小哥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,我慌張起來,欲要搶出去,我知道自己沒本事救他,但我怕他就此失蹤,然而小花使勁擋住了我,沒想到他的力氣他娘的大。
除了可怕的怪叫,我還聽到幾下悶聲響,像是刀子插入軟泥的聲音。
然後我就看見從地道爬出來的怪物,天啊!這東西的體積實在他娘的龐大!
◇ ◇ ◇
第十五章.血人
在我眼前出現的龐然怪物是一隻蛛形蟲,光是軀體就已經有我的上身那麼大,通體暗紅,六條比胖子的手臂還要粗壯的觸爪在空中張牙舞爪,接近頭部那兩條前肢有著像螳螂般的鎌刀,那絳紅色的鎌刀染了鮮血,一陣腥氣飄過來,我好想嘔吐。
可是小哥在哪裡?難道給吃了?
「這、這是什麼?」伙計驚道。
小花不愧是當家,下地經驗多,比較冷靜,叫眾人馬上往東邊的地道撤退,伙計們立馬逃走,小花拉住我,可是我拒絕,小哥生死未卜,我要等他。
「小哥怎麼辦?我們不能掉下他。」我知道情況極是危急,小花一定阻止我留下,要留下來總得有個非常強烈的理由,我試圖說服:「之後的行程更凶險,雖然你也很厲害,但小哥不在,我們如同失去重要的支柱。」
「你和他出生入死數次,難道你不相信他?」
小花的話讓我無法反駁,我緘默,咬了咬牙,強忍著因分開所帶來的痛苦。
當我和小花欲要轉身離開之時,就聽見那暗紅色的怪物在咆哮,不知道它在示威,還是宣洩痛楚,總之它的叫聲讓我們聽得發毛,怪叫在空曠的地下室裡迴盪,令我震耳欲聾。
小花拉住我,一邊跑,一邊喊:「快跑!它的聲波太強,這會震鬆泥土,地道可能會倒塌!」
聽他說「倒塌」,我就更焦急,但眼下我能做的就只有向前跑,我心裡一直抽痛。
那蛛形蟲並沒有追上來,我聽到地道另一端傳來彷似機器壞掉的嘰嘰聲,它似在發怒、似在悲鳴,我只能靠聲音想像小哥的狀況,他正跟怪物搏鬥。
可是那東西的叫聲越來越淒厲,不論我們如何遠離它,聲音一直在耳邊迴響著,它彷彿就在我們的身邊,我幾乎以為下一秒它會出現在我們的面前,擋住我們的去路,獵殺我們,我的心跳得很厲害,感覺血液一下子都跑到頭上去。
過了不知多久,我覺得很漫長,但大概只過了幾分鐘,怪物的聲音漸小,最後聽到「咯咯」聲響,我無法形容那是什麼聲音,但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,我不禁打了個激靈。
小花停了下來,我和伙計們都跟著他,他聚精會神地盯著我們來的方向,似是在察看地道的動靜,他神色凝重,我屏息著,看了看他,又望了望地道。
過了半晌,一個似人的物體向我們走過來,當我以為那是小哥的時候,下一秒我判斷他不是,那是個血人,滿身腥臭,鮮血淋漓,又是噁心,又是可怖,難道那怪物的肚子裡藏著血屍,悶油瓶一不小心把它解放出來?還是這血屍不知打從哪裡來?
伙計已經拔腿就跑,我沒有小哥用那強而有力的雙腳扭斷血屍頭首的技能,反應跟他們一樣,邊跑邊喊︰「小花,快逃!」
小花卻沒有跑,竟然罵我︰「你他娘的瞎了眼睛嗎?」我和伙計們立馬站著不動。
我不明白小花為什麼突然生氣,剛才小哥跟那蛛形蟲搏鬥,我捨不得跟他分離,他叫我逃走,現在那血屍不是小哥,我逃走,他卻來罵我,難不成他要我跟那血屍談戀愛嗎?還是那個是峨邊彝族的守護「人」,我要向他跪拜求安全取得聖物麼?
「怎麼了?」我狐疑地看著他。
情況明明危急,但小花卻是一副輕鬆的樣子,而且他看起來有些生氣。
「你說呢?」
「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。」
「你去問血人。」小花雙臂交抱,臉上交織著複雜的表情,又是無奈,又是嗔怒。
我靠!我幹嘛要問血屍?為什麼要我問?你怎麼不問?小花你好歹都是我們的領袖!我甚是不滿,而且我覺得跟血屍交流,這實在太胡扯了吧!
小花擺出一副「你有種就不問」的強勢模樣,甚有氣勢,我雖然不願意,但問一下也不會少塊肉,問就問吧!
「你是誰?」
血屍沒有回答,我心想它當然不會回答我,因為它根本不會說話,只見它腳步緩慢地向我們走過來;我已問了它,它不回應我,這我都沒辦法,我拉了拉小花的手臂,著他快走。
「小哥,吳邪不要你,那我接收了。」
聞言,我的腦袋炸開了兩半,那血屍竟然是悶油瓶?我看到完全血紅的物體便當成血屍,怪不得小花只說血人,而不是血屍。我揉眼一看,地道晦暗不明,方才乍看之下以為是血屍,其實是渾身鮮血的悶油瓶,他身上的血猶如被淋了紅色的油漆,衣物和皮膚皆隱沒在鮮血之下,一陣欲要作嘔的腥氣直撲過來。
「血人」越來越接近,真的是小哥沒錯,我居然把他看成血屍,實在萬分抱歉,他對於我的失態卻視而不見,小花沒好氣的嘆了口氣。
「憑你這種程度的判斷力,還敢下地。」
「這一次可是你把我拉進來。」
「下次我找到小哥幫忙,就再也不叫你來。」
小花的嘴巴很厲害,我無力反駁,轉移視線向悶油瓶問道︰「你傷得可重嗎?」
「我沒有受傷。」
我鬆了口氣,馬上拿來毛巾,給他擦乾淨身上的血,可是濃烈的腥氣仍然無法去除。
◇ ◇ ◇
第十六章.血蜱
小花說了句「起了」,我們再次出發,我仍舊跟著小花走在一起,悶油瓶依然走在最後,但沒有靠近我們,其實現在大概只有我才敢走近他,因為他身上仍殘留著惡臭。
剛才亂成一團,現在安靜下來,我的腦袋逐漸清醒過來,回憶剛才,情況實在太突發,而且混亂,才過了幾年安逸的生活,他娘的危機意識和應變方法都給格盤了,還是小花比我冷靜得多,下地經驗亦比我豐富,可以在這種情況作出正確的判斷。
我聽著腳步聲,本來有七個人,現在變成六個人,我覺得很難過,眼前浮現了阿斗那張慘白的臉,他說「走啊」,其實他應該想說「救我」,然後我就想起小哥一刀毫不猶豫砍下去的一幕,為什麼他要這樣做?難道沒有其他方法救到阿斗嗎?我不明白,也好想問,可是現在時機不適當,我不想提起阿斗的事讓大伙兒傷心。
我偷瞄小花一眼,卻是一副平淡的模樣,沒有哀戚,沒有悲痛,究竟他是戴了面具,將感情藏在下面,還是這就是他的真面目,對阿斗的死沒感到一絲哀傷?
經歷過五年前那件事,我承認自己不適合在道上混,還是安穩的當個古董店老闆比較適合我,悶油瓶和小花經常在斗裡出生入死,為什麼就不能平凡地過生活?
我明白他們有自己的理由,而且清楚得很。
悶油瓶透過下地來證明自己的存在,即使真相揭盅了,但他仍透過這個方式來證明,然而我不認為這是唯一的方式,我願意和他一起尋找其他方法。
至於小花,雖然九門名淡如煙,但在道上仍有一定的威信,他是解家的當家,背負一定很沉重,他有否想過像我爺爺那樣幫家族洗底?現下的世界跟以前的不一樣,像我二叔說,全球以經濟作中心,股票投資什麼的才是最靠譜,而且倒斗這一行,已經走向科技化,行內也有青黃不接的情況。
我想幫助他倆,或許完成這次任務之後,我跟他們聊聊,只怕小哥不給我面子,在任務後失蹤。
「剛才那隻怪物是什麼?」
伙計的問話打斷了我的思緒,這個剛好我正想知道。
回答的人是悶油瓶,「那是雲滇血蜱,像蜘蛛的蟲,全身通紅是它的標記,以吸食血維生,它沒含劇毒,毒液的作用主要是麻痺獵物的神經,它們通常出現於雲南一帶。」
四川與雲南毗鄰,在這裡出現並不奇怪,可是我驚訝的是它的體積,實在他娘的龐大,這雲滇血蜱沒有千年的修煉,也有百年的道行。
它也許一直潛伏在後面,而我們不自知,它攻擊阿斗時沒發出任何聲響,然後麻痺了他的神經,令他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,我們往後得要倍加小心。
「它長得那麼大隻,會是血蜱之王嗎?」我明白他們的憂慮,萬一那雲滇血蜱真的是他娘的王,然後它的叔伯姑嫂、兄弟姊妹、兒女孫子來尋仇,那麼我們就糟糕了。
「不,它們不喜好群體生活,但不排除這裡有第二隻,或者更多。」我心想這怪物跟小哥蠻像嘛,不喜歡群體生活。
大家雖然聽到可能有第二隻,但還是鬆了一口氣,如果一大群雲滇血蜱找上我們,這實在很難搞,就算有十個小哥都未必能擺平,當然,我們之後的行程最好不要再遇上,我不想再有人犧牲。
我好想問小哥殺阿斗的原因,可是沒有人問,我也不敢問,大家都好想知道,但沒有人敢開口,卻沒想到小哥竟然自己解釋︰「雲滇血蜱吸血的同時,會在獵物溫暖的血液裡產卵,只需要一至兩天的時間,蟲卵就能孵化,到時候吸食獵物剩餘的血,咬破血管和皮膚組織而出,即使殺了血蜱母,獵物一旦被植入蟲卵,死是遲早的事。」
大家終於明白悶油瓶殺死阿斗的背後原因。
他最後補上了一句︰「血蜱只是麻痺了他的神經,不會即時殺死他,因為它要借獵物的身體和體溫分別產卵和孵化,而且不殺死他,蟲卵就會在極短時間之內孵化成蟲,所以要盡快冷卻血液。」因此他才一刀的抹向頸動脈。
得到圓滿的解釋,我們再次陷入靜默,繼續上路。
◇ ◇ ◇
第十七章.蛜蝛
眾人的心情很沉重,沒有說話,對於阿斗的不幸,大家都需要時間沉澱;我們走了好幾個小時,經過了一個地下室,但這一次我們沒有停下來休息,大家都害怕剛才的事重演,匆匆走過,默默前進。
強悍的小花有著陳皮阿四的影子,我如此認為並不是貶他,雖然陳皮阿四有些地方令人齒冷,但是他的頭腦和身手也許是九門之中最好的一個,然後小花在這方面絕對及得上他,話說他的師傅二爺二月紅也是陳皮阿四的師傅,所以小花像他並不奇怪,我沒有跟二月紅相處過,也許他倆其實都很像師傅。
不過說到處事方面,希望小花別要學陳皮阿四那樣,落得個惡名。
「還要走多久才到地下城?」
「不遠,我們已走了一半。」
我們走了半天,已經走了一半,如果順利的話,不眠不休,兩天就可以完全任務,不然還是要三天完成,這得要看小花作出怎樣的決定,我只希望大家安全抵達目的地,更重要的是活著離開這鬼地方。
我們來到下一個地下室,小花大概考慮我們的情況,休息五分鐘,即使上小解,都在我們視線能看到的範圍之內。
然後我們馬上起行,地道很安靜,大家沒有說話,只是繼續向目的地前進。
走了約莫一句鐘,悶油瓶突然停下腳步,大家都跟著停步,氣氛頓時緊張起來,眾人已意識到不對勁。
「不妙!有東西過來。」小花說。
悶油瓶說:「嗯,不是一隻,而是一群。」
我聞言已是一驚,一群的話,我們怎應付得了?
然而情況已不容許我細想,地道遠處傳來沙沙聲響,如潮水般的聲響,而且聲音越來越接近。
小花還未下令,伙計們都不知怎樣做,通道只有兩邊,前面和後面,我們距離上一個地下室起碼有一個小時的腳程,現在根本來不及撤退和躲避來勢洶洶的東西。
伙計們覺得形勢不對,慌張起來,有人問:「要逃嗎?」
我見小花很是焦急,瞄了悶油瓶一眼,似乎在等他的決定,可是他沒給反應,小花咬了咬牙,喊了聲「退了」。
大伙兒立馬轉身後退,悶油瓶卻攔住我們,喊道:「別動!」大家果然都沒有動,但是伙計們驚恐地問為何,他沒有說話。
後來我就知道他要我們停下來的原因,沒多久,我腳下出現了十數隻褐色的蟲子,越來越多,我用手電照著地面,原來那是沒攻擊性,像地鰲的蛜蝛,幾乎滿地都是,它們如浪濤般湧過來,似是逃避可怕的東西,該不會是在躲雲滇血蜱吧?
「如果它要爬到你身上,就讓它爬,別要驅走或者弄死它們。」悶油瓶說。
然而,說時遲,那時快,阿虎將爬在身上的蛜蝛都給掃去,可是他越是掃,就越多蟲子爬上來,他掃除的速度很快,但還是不及蛜蝛爬上來的快。
我看得出他狼狽不堪,好想舉掌一下子拍死它們,阿魯叫他住手,但是他身上越來越多蛜蝛纏上來,我看著他四分之一的身體都給蟲子包圍住,黑壓壓的一片看得我毛管直豎,而且連我都痕癢起來,好想伸手搔癢。
我轉頭看向悶油瓶,他沒有蟲子纏身,果然體內驅蟲的血發揮了作用,心想他的血總能救人吧?我著他救阿虎,可是他動也不動,只是說︰「只要別動就好了。」
靠!老子知道你的寶血珍貴,可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,何必吝嗇那一點兒的血?大不了我押了店子給你,不然就用身體來付你!來個血債血償!
我正想破口大罵之時,阿虎奇癢難當,已經拍打自己的皮膚,連帶蛜蝛一起拍死,他的掌心黏糊糊的一片,看起來就噁心,他用褲子擦乾淨手掌。
他弄死了蛜蝛,好像沒發生什麼特別的狀況,阿虎繼續伸掌拍死。
沒多久,我們看阿虎驅走和弄死蟲子都沒問題,以為悶油瓶說瞎話,大家準備掃去身上的蛜蝛之時,令人驚恐及不可思議的一幕卻在我們眼前發生了。
◇ ◇ ◇
第十八章.蠶食
纏在阿虎身上的蛜蝛越來越多,在短短數十秒時間,幾乎滿身都是,先是聽見他輕聲叫痛,可是他喊痛的聲音越來越恐怖,我不禁打個激靈。
隨著他的叫聲越來越淒慘,蛜蝛就越爬越多,多得可怕,整個人都被蟲子覆蓋著,好像看驚慄電影一樣,他變成個蟲人,手腳痛苦地揮動,叫聲不斷。
阿魯想要搶出救他,悶油瓶卻出言阻止:「別動,救不得。」
「小哥,他救不得,那你去救!」我急道。
悶油瓶搖頭,然後就給老子閉目,我不想阿虎死,只有著急的份兒,但大家動也不敢動,誰都不敢上前救他,眼睜睜的看著他被蟲子嘶咬。
我看向小花,他一副冷靜的樣子望著我,一點兒都不焦急,我覺得若非我陷入險境,他絕不出手,我實在不想再有人犧牲,那只是蛜蝛而已,可以入藥,難道老子還怕它們不成?我咬了咬牙,作勢衝出去救阿虎。
然而,小花之後的話卻制止了我,「那是毒蛜蝛,給他咬了一口,還能撐個半天,可是他給咬了多口,毒蔓延得更快,恐怕不到十五分鐘就……」他沒有說後面的話,但我已知道結果。
淒厲的叫聲和毒蛜蝛的沙沙聲在地道裡交織著,這帶來前所未有的恐懼,實在太可怕了,我好想掩住耳朵,可是我現下動彈不得。
我回望阿虎,只見他的臉色轉紅,繼而轉紫,額頭隱隱泛著一層黑氣,那是中毒甚深的跡象,蟲毒比我想像中蔓延得更快。
阿虎已經撐不下去,蟲子在他身體亂竄,甚至爬入嘴裡,侵佔他的身體,我知道他沒救了,聽著他絕望的悲呼,我難過地別過頭,深感無力。
他最後長吼一聲,命斷於此,他猶如斷線木偶倒在地上,蟲子仍然蠶食他的身體,我不忍看他的慘狀,這實在太噁心了,我的胃似是被人抽住一把,胃酸湧了上來,我努力地壓抑住嘔吐的衝動,喉頭發苦。
我望向小花,卻出奇地冷靜,他徹頭徹尾都沒打算救自己的伙計,所以才能冷眼旁觀,他這樣子跟陳皮阿四有什麼分別?難道這是解家的生存之道麼?我不認同,但管不著,卻教人心寒,令我齒冷。
如果這是小花的真面目,我會感到非常失望,別人也許認為我的想法天真可笑,除了胖子之外,我曾以為自己找到同伴,一個值得交付真心的朋友,究竟是小花在這五年改變了?還是我一直都未深入了解他?
不!奇怪的人是我,是我太執著於自己的信念,但現實並非如此單純,而且現實亦不會配合自己;道上盡是見利忘義之士、利慾薰心之徒,回想起雲頂天宮之時,陳皮阿四對待華和尚那伙人也是如此,想在道上安心立命,他們都是抱著同樣的信念:「無毒不丈夫」。
我並不恨小花,只是覺得很難過,心裡很不舒服。雖然我們都是九門之後 有相似的地方,但背負的不一樣,他是如此的沉重,想到就覺得悲哀。
要是悶油瓶不理同伴的生死,我同樣會覺得可恨嗎?
我認真地思考,他做同樣的事,我卻不會恨他,並不是因為他是特別,而是他一向獨來獨往,根本沒有所謂的同伴,他拋下的,對他而言,根本是陌路人,這就是悶油瓶跟小花的分別。
如果他拋下的人是我,我只有無奈,反正他經常失蹤,不過他大概認為這跟我沒關係,所以才不以為然。
當我回過神來,地道已沒有毒蛜蝛,就好像從來未存在過一樣,可是隊伍由六人變成五人,除了留下阿虎的屍首,還遺下了淡淡的哀傷。
我不忍地看了看被蟲子蠶食得血肉模糊的屍體,阿魯和阿井顯得十分悲痛和不捨,但他們又不能做什麼,我明白他們的心情。
我們安靜下來,從阿虎那裡取回裝備,正當繼續行程之時,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,眼前的映象晃了晃,我甩甩頭、眨眨眼,回復過來。
◇ ◇ ◇
第十九章.地震
剛才那一晃,我以為自己身體不好,或者地道空氣的含氧量降低了,讓我暈眩,可是我聽到有人說「地震」,我心裡一驚。
我猛然醒覺,剛才的毒蛜蝛就是知道地震快要發生,是以逃走躲避,根本不是要襲擊我們,想到阿虎因忍受不了痕癢而白白犧牲,實在不值得。
「小花,我們現在要撤退嗎?」
小花馬上作出決定︰「不,繼續走。」
我不同意他的作法,心想難道任務真的比性命要緊麼?他娘的大不了不收費,然後待情況穩定再下地,用不著陪上性命,我相信那個什麼族長是個明白事理之人。
我好想將我的想法跟小花說,可是他臉色凝重,而且沒有人不服他的作法,甚至小哥都依照他的意思去做,我想說的話只有往肚子裡吞下去。
我們很快便到下一個地下室,沒有停留,匆忙地走過。
我心裡很焦急,既然自己的想法沒法告訴小花,只盼望他的決定是正確,雖然老子踏入中年,但可不想這麼年青就死去。
突然「隆隆」一聲,地道在搖晃,我站得不穩,幾乎跌倒,有人扶住我,我以為是小花,卻沒想到是在我後面的悶油瓶。
我抓住他的手臂,然後拔腿就跑,我們得要盡快到地下城去。
他娘的悶油瓶跑得實在太快,我很快被他甩掉,後來他握住我的手臂,像是拖行般地拉住我奔跑,我有好幾次幾乎要摔倒,但小哥使勁地把我提起來。
我在後面看著,小花、阿魯和阿井的力氣很好,毫不遜色於小哥,飛奔的速度很快。
跑了半個小時,我們再過一個地下室,沿途有更多白骨,都是支離破碎,但我們沒有餘暇的時間研究,即使前面有更恐怖的怪物潛伏,我們都只能繼續前進,現在回頭已然太遲了。
小花邊跑邊說:「應該快到了。」
我心中略寬之時,地道再次震動,這一次震動可真厲害,細碎的泥沙猶如漏斗從地道頂部流下來,土壁像是浮現機關般出現裂縫。
我的腦袋有一剎那是空白一片,然後恐懼就像魔爪般襲來,老子一輩子從未經歷過地震,瞬間只是想到身邊的悶油瓶,竟然和他在一起,之後才曉得害怕。
地道充滿泥石碎裂的聲音,我不時望著地道的頂部,生怕塌下來,我越是看,越是不安,恐懼萬分,到後來我的手在發抖。
這時我耳畔響起小哥的聲音,「不要看,只管跑,我就在你身邊。」
他說得對,看得見的危機,只會徒增恐懼,所以我就不再看。
地震要是發生,我們在地下,根本只有活埋的份兒,那麼我和悶油瓶就合葬於此,這裡就是我們的墓穴,想到此,就覺得這他娘的可笑。
我的心情稍微放鬆下來之時,我頭上卻倏然發出霹靂巨響,打斷了我的幻想。
我抬頭一看,地道頂部似乎要一整片塌下,我用口咬住小型強光手電,一邊奔跑,一邊舉起雙手護住頭頂,耳邊充滿「隆隆」的聲音,好像置身於正在動工的礦洞中。
我咬住手電,光線隨著我的身體晃動,地道被照得忽暗忽明,眼前彷彿,我逃跑著就覺得暈眩,不知道往哪兒跑,只意識到自己往前衝。
我突然被人從背後使勁地推了一下,在我後面就只有悶油瓶,他娘的幹嘛突然推我?我踉蹌幾步,差點兒跌倒在地上,回首一看,眼前的畫面卻讓我瞠目結舌,呆在當地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章.消失
他把我推到小花那邊去,淡淡的跟我們說了聲「再見」,然後地道的頂部塌下,無數碎沙和泥土如瀑布般瀉下,無情地把我和悶油瓶分隔了。
靠!你這狗日的,你他娘的又要重演青銅巨門前的一幕嗎?
我氣急敗壞,全身的血液逆流,眼前天旋地轉,幾乎要暈倒,小花上前扶住了我,我這才沒有倒下。我覺得胸口很悶,好像無法吸呼,阿斗和阿虎的不幸已讓我非常難過,現下悶油瓶都出了意外,我猶如失去了支柱,心裡空盪盪的,彷彿被掏空似的。
我茫然地走上前去,拼命用徒手去挖,拼命地挖,縱使挖到手指斷掉,鮮血長流,我都不在乎,我只想得到一個明確的真相︰「不論死活,我要見到他」。
我要見到他!即使是屍體……即使是屍體……我的手不住發抖,挖不下去,我真的接受得了嗎?我突然害怕去面對。
小花拉開我,向我吆喝:「你冷靜點好不好?」
「小哥有事的話,你教我如何冷靜?」我怒道。
「若然你在這裡有意外,那我怎麼辦?」
「我不管!」
衝口而出的結果是讓小花的心靈受創,他難得露出哀痛的神色。
「你真是個殘酷的人。」
我明白他的意思,對於剛才自己說的話,我感到後悔,可是話已出口,無法收回,他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,讓我非常難過,我本無意傷害他,卻不小心的刺痛他。
小花顯然比我更冷靜,旋即回復過來,但還是從他的表情隱約看到淡淡的哀傷,他道︰「如果你有意外,那小哥怎麼辦?你希望他看到你的屍首麼?」他的話說得對極,我默不作聲,他又道︰「眼下最重要是保護自己,我……我也自身難保。在斗裡,你不冷靜的話,就無法自保。」
我懂他的意思,可是沒了悶油瓶,我實在無法提起勁來,甚至寧願跟他一起死掉就算;假如被堵住的人是小花,我的心情會怎樣?我看了他一眼,他又以認真無比的眼神看著我,這一次我沒有逃避,靜靜地凝視他。
我之前逃避,是因為自己猶豫不定,而且認真的小花實在很難應付,但現在已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,我不能耽誤小花,得要正面回應他。
小花也許察覺到我的變化,問道︰「如果他不回來,我是不是就有機會?」
我搖頭。
「如果我是他,你也會如此傷心麼?」
「我會難過。」
小花自嘲的笑著,嘴裡呢喃著︰「我懂你的意思,我懂你的意思。」他抬起頭來,我彷彿看見他的眼圈兒紅了,眼角泛著淚光,但在晦暗不明的地道,我看不清楚,只聽他續道:「其實我老早就懂,打從心底裡明白,只是不願接受,甚至妄想把你從他手中搶過來,雖然想誓死守候,但看來我得要結束一廂情願的想法。」
他說的就像戲劇裡的對白,伙計在旁狐疑地看著我倆,都不敢作聲。
我緘默不語,生怕自己說錯話讓他更傷心難過,小花是君子,像鋼鐵般百折不摧,卻又如玻璃般危險脆弱,看著這樣的他,我實在於心不忍,但我不能做什麼,只有無奈。
他感慨地問︰「如果我比小哥更早出現在你面前,事情會否變得不一樣?」
我沒有回答,因為我不知道,對於沒可能的假設,我選擇不作答;不過,我還是我,如果沒有悶油瓶,就不會有現在的我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一章.歇息
我和小花沉默下來,實在不知說什麼應對才好。我稍為冷靜下來,留意到四周,地道沙塵滾滾,一邊通道已被堵死,也許悶油瓶在這裡面;我親眼看見的,他怎麼可能還會活命?
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。我想在這裡等他。
我望向小花,他低下頭,似是不讓我看他的臉,我很是歉疚,但我希望他明白。
阿魯和阿井正看著他,等他指示,可是小花過了一陣子都沒有說話,逗留在地道的時間多一點,危險便增一分,我看得到伙計們很焦急。
阿井為我們打圓場:「當家,我們現在怎麼辦?」
「我們繼續走,無論如何,都要完成任務。」小花轉身就走,我們都跟著走,他補上了一句:「小哥不在,我們得要靠自己。」
小花的指示非常清晰,就是拼了命都要完成任務。
「吳邪,是我把你牽扯進來,如果你要離隊,我不阻止你。」他背著我說話,我突然覺得我倆之間有了鴻溝,距離變得很遙遠,我覺得很不舒服,只聽他續道:「如果你有需要的物資,我可以支援你,讓你順利出去。」
小花猜到我的心思,我的確有私心想退隊,尋找小哥,可是我看著小花的背影,雖然幫不上忙,但我很擔心,他現下要拼死的完成任務,在我看來根本是自殺行為,我又怎能放下他不管?
「你不能放棄任務嗎?」
小花冷冷地道:「那麼你能放棄尋找小哥麼?」我無力反駁,他又道:「為了解家的聲譽,我沒得選擇。如果我不幸離開,阿井和阿魯都會幫我達成任務。」
他倆回應小花的話點了點頭。
我嘆了口氣,只好繼續跟他們走,不論是尋找小哥,還是逃離這鬼地方,我著實沒把握,雖然心裡多麼的想要找小哥,但仍要看清現實,評估自己的能力後,我的能力不足。
我們繼續走,來到另一個地下室,這個地下室跟之前的不同,並不只是用泥土建造,而是使用大塊兒的石頭牢固地搭建,石頭上有些佛像的浮雕,但風化很嚴重,只是隱約看到雕鑿過的痕跡,看來越接近地下城,建築和設計就越講究。
小花在這裡停了下來,放下行囊,讓我們歇息。
「我們已經走了一整天,這兒應該是到達地下城前的最後一個中轉站,我們在這兒休息一夜,明天再出發。」小花停頓了一下,淡淡地道︰「至於地震會否發生,我們就聽天由命。」
我聽到他這番話,覺得他沒有之前那樣積極,是因為我的關係麼?我不肯定,但我並不希望是如此,不過他對我的態度顯然不同了。
其實我和小花有很相似的地方,我們在不同方面有著同樣的堅持,所以當我知道背後原因,我就漸漸地理解他的想法,他的背負太沉重了,不像我那般輕鬆自在。
小花沒吃東西,只喝了幾口清水,就躺在地上睡覺,以單薄的背脊向住我,他的身影很孤單。
今天經歷的太多,大家實在太疲累,他們很快地睡去,可是我看著小花的背影,輾轉反側,無法入睡,但我閉上眼睛,就會看見小哥最後的身影。
我覺得地下室好冷,小哥不在,小花冷漠,難道我們已不能回到從前?
最後他們關了手電,眼前漆黑一片,我已分不清自己醒著還是睡著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二章.崩塌
我醒來的時候,手電亮了四周,小花正看著我,而且距離非常近,好像是在仔細研究我,老子的臉有什麼不對勁麼?
「小、小花,你看什麼?」
小花笑道︰「沒有,我在看你。」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臉,又道︰「別再睡,我們要起了。」
他好像回復原來的樣子,我心略一寬,心想他之前應該需要時間冷靜,現在睡了覺以後,整個人彷彿變得清爽,小花仍是我的好友小花。
我們再次出發,雖然我沒有很好的休息,但精神還是抖擻起來,我們向南邊的地道走去,我發現地道的結構不同了,這裡本來有一條地道,卻以木塊加蓋,這應該是我們平常看到稱之為血樹的柚木,柚木本生極耐腐、耐水和耐火,不過經過數百年,木頭已經朽壞,但腐化不算嚴重。
我走在小花後面,他的話變少了,我還以為他變回之前,其實他的確變了,只是努力地掩飾,裝作若無其事。
我們沉默地走著,伙計用手電照射四周,發現地道的頂部越來越高,我們似乎身處於一個窄長的山窟,後來發現我們的左方沒了土壁,用手電照射,卻照不出什麼來,只是黑漆漆一片,我又照了照地板,縫隙間看到泥土,通道不是懸空,整體感覺就像是地道變成了一條依山而建的木棧道。
我們腳踏木板的聲音越來越空盪,可是到最後反而沒了回音,我們似乎來到一個極大的窟洞,是以聲波沒有撞到泥壁反彈回來。
我猜測峨邊彝族的地下城存在於一個巨大的山中窟洞裡。
「小花,我們現在身在何方?」
「其實我們已經來到地下城的範圍,我們腳下似是懸崖的斜坡下面就是地下城。」小花還不忘說笑︰「你從這裡跳下去,馬上到達。」
我苦笑。
小花續道︰「現在我們要找通道下去,族長說只要找到他們部族的圖騰,從那裡下去,就是最安全,如果找不到,我們還是要冒險下去。」
我邊走邊用手電往下照,隱隱的看到一些建築物的外形,我們的確在地下城的上方,這手電的最大射程為一百米,那麼我目測此處距離地下城的高度至少超過百米;想到此就不禁打了個激靈,從這裡跳下去,如同在杭州天元大廈跳下來,必定會跌至粉身碎骨,如能保住全屍已算是不錯。
我有憂慮,我本來不是動作靈敏、身手敏捷之人,以我這八十公斤的身型,絕對為隊伍造成負擔,其實我都很擔心小花,雖然他的身手很好,但他畢竟不是蜘蛛俠,總不能輕鬆的飛躍到地下城,不過就難度方面來講一定是比我低,然後他兩個伙計,一直陪伴住小花出生入死,身手總要比我好吧?因此,自身的問題將會是眼下遇到最大的難題。
我又想到另一個問題,就是如何逃出去,究竟我們會沿棧道繼續走,還是必須到地下城再尋找出路?要是前者的話,我提議自己留在棧道,減輕他們的負擔;要是後者的話,我倒是要想辦法,至少照顧到自己,不要讓小花為我操心。
之前要是我跑快一點,小哥就不會發生意外,我想到此,心臟彷彿被人揪住一把,難受得很,所以我絕不能讓任何人為我而犧牲,假如預料得到,最後一著,我會選擇離隊。
「我們取得聖物後,如何離開這裡?」
「從原路離開,方才經過的地下室應該有通往別處,只是沒了『天坑』,得要費勁打盜洞通往地面,而且得要回去將入口堵死。」
我正想提出留在棧道的時候,突然聽到「啪」的一聲,那是木頭斷裂的聲音,我暗叫糟糕,該不會棧道的木頭朽壞到承受不起我們的重量而要塌下吧?
我以為大家要掉下去,但我們卻穩穩的站住,棧道的地板並沒有斷,我正奇怪聲音打從哪裡來之時,視線往山壁一瞥,旁邊那粗壯如樹幹的木頭向我倒下,我驚恐交雜,雙腳好像被釘住無法動彈,我想逃跑卻跑不了,腦裡只閃過一個念頭,難道我命盡於此?
◇ ◇ ◇
第二十三章.出現
我的視線突然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,竟然是消失了的悶油瓶,我又驚又喜,可是下一秒我全身的血液都凍結起來,他幫我擱下了偌大的木塊,沒哼一聲,身體搖晃了幾下,雙腿無力地跪在棧道。
木塊被小哥卸去了衝力,挪到一邊去,幸而沒有破壞地道,可是悶油瓶受了傷,額角掛彩,鮮血汨汨而流。
「小哥!小哥!」我嘶聲地喊著。
眼見他快要倒下,我立刻上前扶住他,支撐著他,不讓他倒下。
「沒有我保護你,你還是不行。」
「你別廢話!你他娘的跑到哪裡去?」
「我跟你說再見,就是會再見,不是永別。」
我氣得炸毛,誰曉得你的意思?心想你方才失蹤,恐怕是你的計劃之內,我呿了一聲,說道︰「你不要說話。」
他果然沒有說話,難得露出輕佻的淺笑,可是笑容在他臉上匆匆地掠過。
我馬上為他敷上止血粉,可是他的傷口太深,鮮血有如泉湧,將粉末沖走,他大概傷了動脈,若無法止血,他還是失血過多致死,我急得亂成一團,措手不及。
悶油瓶本來很冷靜,但他根本一副將生死置諸渡外的模樣,不用我急救,挪開我的手,就這樣用左手摀住自己的額角,他另一只染血的右手拿著用油紙包住的東西,拋給了小花。
「聖物到手了。」
小花接過了,臉上並沒有絲毫高興的神色,他沒感謝小哥,反而對我道:「吳邪,我就是說你要保重。」
我對小花很是感激,深知道自己行事衝動,若不是有他提點,小哥見到我,可能就是我的屍體。
既然取得聖物就好了,已不用想離隊不離隊,現在大伙兒可以立馬撤退。
我環顧四周,剛才那木塊只是把棧道橫腰攔住,不過已朽壞的棧道本來就不堅固,斷裂是遲早的事,所以我們得要馬上行動。
我扶起悶油瓶,他的體溫偏低,我看著他血流不止的傷口,很擔心他能否撐到出去。
此時小花走上前來,手上有一片苔蘚色的東西,濕濕黏黏的,看起來很噁心,應該是某些草藥搗爛而成,我不知他從哪裡變出來,他唱戲的,也許會一二個變法,並不奇怪。他一手將那東西摀住悶油瓶的傷口,血居然就這樣止住了。
我見小哥額角敷上蘚色的草藥,頭髮也黏住不少,加上滿面污血和陰沉的臉,看起來陰惻惻的,著實可怕;不過我難得的認為他板著臉比較好,假如他擺出一副笑臉,那就更加猙獰可怖。
「小哥的傷口這麼深,用粉末當然沒效,這是大薊。」我知道大薊是止血粉的主要成份之一,立時稍為安心,小花轉頭向小哥道:「你助我取得聖物,我可不能如此不厚道,見死不救,我絕不能讓九門解家之名蒙羞。」
我很是感激,正想多謝之時,他搶先道:「你不必言謝,我不是為了你而救他,只是為了解家的名聲。」
小花不說也罷,他說了我就覺得他欲蓋彌彰,也許是我想太多,不論小花的動機是什麼,我還是非常感謝他,不過他再怎樣幫助我,我也只有感激。
最初我單純的以為幫小花找個好姑娘就是對他好,可是後來發現他像我一樣的執著,我本來搞不懂他,可是漸漸地理解他的心情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四章.回程
我們馬上回程,因為小哥氣虛血弱,不能走得快,所以我們差不多花兩倍時間才抵達第一個地下室,接著小花讓我們稍作休息。
小花和伙計在地道路口小歇,他們埋首談話,小花似在指揮,為之後作好安排,而小哥靠牆而坐,閉目養神,我便跟他在一起;乍看之下,我們分成了兩支小隊。
當他們安靜下來,我便問小花道:「既然有其他出口,我們何必到『天坑』去?」
「『天坑』出現在閒人都來得到的地方,族長就是怕聖物落入盜墓賊手上,是以委託我。我們的原路已堵死了,雖然有其他出口,但是並不好找,也就是意味著現在出去比進來更困難。」小花並沒因此而灰心,反而顯得積極,續道︰「我們剛才來到地下城的邊緣,那裡即使過了數百年,仍沒有沼氣,不必戴防毒面具,亦可以在那裡行走,就證明了這裡有通風的地方。」
「那麼我們現在向通風口走,是吧?」
「可以這麼說。」
看著英明勇敢、堅毅果斷的小花,我彷彿看見「三叔」解連環的影子,就算解家沒了解九爺。或許這種特質一直令解家在道上屹立不倒。
我回望悶油瓶,他很安靜,我伸手到他的鼻下,探他鼻息,呼吸輕微,淺入淺出,並不急促,似是進入了睡覺的狀態,若不探鼻息,還以為他已掛了。
我忽然憶起巴乃張家古樓的情況,說實在,我不想記起,現在小哥的情況跟那次十分相似,希望這一次也能化險為夷。
然而,安全的狀況只維持了很短暫的時間,地道再次輕微的搖動,悶油瓶醒了過來,反應比我更快的跟著小花和伙計逃跑,並不等我,我靠了一聲,立馬跟上去。
地殼變動越來越活躍,地震越趨頻繁。
我們在地道裡奔跑,當我擔心自己氣力不足之時,就發現小哥不對勁,他竟然落後於我,究竟是故意準備要失蹤,還是頭部的傷令他的動作遲緩起來?
情況已不容我細想,這次地道兩旁出現了裂縫,無數沙石如浪濤般湧入地道,我們狼狽地逃跑,我有好幾次都在驚慌中,踏住了小石塊而差點兒滑倒。
我突然聽見「咯勒」巨響,那是石頭爆裂的聲音,心裡暗叫糟糕,地道快要塌下了。
我腦裡只有一個念頭,這一次,我一定要抓住小哥,生怕他使用同樣的方法失蹤,所以我拼死都要抓住他,不讓他逃跑。
我和悶油瓶的距離著實有些遠,我回頭想要拉住他的時候,卻見地道像升降機那樣上下移動,身後的地道往下沉,小哥還在那邊,但已經站著不動。
我的腦袋炸開了兩半,你這狗日的真的要消失!我絕不會讓你稱心如意!既然如此,我就過去你那邊。
此時,小花似是知道我的想法,伸手抓住我一把,將我拉過來,我不想跟小哥分開,可是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,不容得我選擇,心想要再次跟小哥道別,我有預感這一次分別,就再也見不到他。
我咬了咬牙,好想拒絕小花,可是我終究無法開口叫他放手。我不捨地看了悶油瓶一眼,真的不想說再見,我多麼想抓住我的人不是小花,而是小哥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五章.二人
這個時候,我瞥見小花淒然一笑,彷彿看到戲子悲哀的身影,他雙手一弓,就像上了弦的箭,使勁推我,把我推到小哥那邊。
我不敢相信,嘶聲叫著︰「小花!」
「你想跟他在一起嗎?」我根本來不及回應,他已淺笑著說:「那麼就一起吧!」
地道斷裂得太快了,小花和伙計的身影轉眼就消失在另一端。
我最後聽到他對我說:「我自身難保,小哥他一定想辦法帶你逃出去,再見了。」
巨響過後,一切回復平靜,但我卻無法冷靜下來,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,眼睜睜的看著小花在我面前消失,而且他成全了我和悶油瓶,我對此耿耿於懷,胸口又痛又悶,腦袋混亂成一片。
若要犧牲他人來換取成果,那麼我寧願什麼都不要,這樣實在不厚道。
小花你這樣做,究竟有何意思?他在地道的另一端,生死未明,我非常擔心。
悶油瓶此時竟然主動說話,我的思緒被打斷了,他道︰「他不會有問題,倒是我們困死在地下,你得要另覓出路。」
我不作多想,只好相信他的話,安慰自己,然而,我無法抹去小花沉重的身影。
地道只剩下我倆,悶油瓶似是放棄求生,索性坐在地道,他說完剛才那句話,就不理我,閉上眼睛安靜地休息。
我看到就生氣,你這挨千刀的,是否不打算出去了?
「小哥,我們何時動身?」悶油瓶依然不理我,我猜他打算撇下我,獨自離去,想到此,愛尋根究底的我就他娘的憋不住,要問個究竟,我單刀直入的問道:「小哥,你為什麼要撇下我?你為什麼每一次都是這樣子?」
這一次他居然回了我一句「你不會理解」。
「靠!你不說,我怎麼可能知道?」
悶油瓶猶豫了一會,才道:「你跟我一起,我會害死你。」
你還在意盤馬老爹那番話!這他娘的沒根據,老子現在活得好好的,我才不相信。我說:「你在與不在,我還是會死。與其擔心你害死我,倒不如擔心我給車撞死,或是在西湖邊冷死好了。」
「無論你怎麼說,我離開你,這是我保護你的方式,你別管。」
「你曾經說,對我說謊是為了保護我,你現在說,離開我是為了保護我,不論你做什麼,你都說是保護我,可是你以自己的方式去做,我卻覺得很難受。」悶油瓶沒有反應,我繼續說:「這種感覺就像被背叛、被離棄,你懂我的心情麼?我不要你那種非凡式的保護,也不要英雄式的保護,我只想跟你在一起,根本不需要保護,難道你到這個時候還不明白我的想法?」
「我清楚得很,所以我才用這個方式去保護你。你跟著我,就得下地,我明知路途險惡,帶著你走,豈不連累了你?我自己受傷就好,但我可不想你受傷,只希望你好好的生活,為什麼你硬是要跟來?」
我花了一陣子細心分析他的話,我懂他的意思,也明瞭他的心意。
「很簡單,我就是想和你一起,只要有你的地方,我都想追隨。」我淡淡地道,「那麼,你為什麼非得要下地不可?你求的是什麼?」
悶油瓶張開了眼睛,安靜地凝視著我。
「我求的是自己的存在價值。」
五年前在戈壁沙漠那番對話,如今歷歷在目,耳邊響起了我當年說過的話︰「你要是消失,至少我會發現。」我對小哥重申一遍,加以補充︰「即使沒有留下時光的痕跡,縱然沒有烙下歷史的印證,但你確實地存在過我這裡,我就是你和世界的聯繫,因此你不必再求。我的古董店、我的家,隨時歡迎你。」
話畢,我們都沒有說話,陷入了沉默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六章.終結
過了良久,悶油瓶才吐出一句「我明白了」,他沒有說自己之後怎樣,所以我仍是摸不清他的想法,或許到我家定居,只是其中一個方案,供他選擇,接著依然故我的消失不見。
我看著小哥,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,看來得要盡快離開這鬼地方。
「吳邪,快走。」他突然說話,我嚇了一跳。
我然後應了一聲,站了起來,準備攙扶小哥,但我見他根本沒意思起來,如佛像般坐著不動,我先是愣了一愣,爾後就知道他的選擇,果然要撇下我,獨自離去。
說實在,我真的受到打擊,而且很失望,我盼望著我們一起走眼前的路。
「這一次,你仍舊撇下我不管,是麼?」
「你快走,我走不了了。」
我不假思索地道:「我跟你一起。」我像個嚷著要糖的小孩子般撒野,甚至覺得自己有些無賴,你要死,我就陪你,老子不是貪生怕死之徒,但求無悔於心。
悶油瓶皺了皺眉,似是無可奈何,強行撐起身子,牽住我的手,一邊走著,一邊以奇長二指摸著泥壁,我知道他正以特有的能力尋找出路。
他的手很冰冷,但我覺得很溫暖。
我們走得很慢,我一點兒都不著急,就算地道塌下來,我都不怕。
他倏地不斷咳嗽,竟然咯出血來,吐得一地都是。
我問他怎麼了,他表示之前在地下城遇到機關,腹部受到強烈的撞擊,原來他早就受傷,還幫我擋下那一重擊,這令我痛心疾首。
「吳邪,別理我,快走!」
他氣若浮絲,眼見快撐不住,仍不忘著我逃生,試問我怎能棄他不顧?
我緊握住他的手,以示我們一起走的決心,悶油瓶你別旨意甩了我;數秒後,他對於我的抉擇表示肯定,也緊緊地牽住我的手。
然而,就在得到小哥確認的瞬間,一股強大的力量衝擊我倆,我感覺到空氣似是洩忿般地震動,轉眼間,地殼移動,沙塵亂飛,我腳下出現了裂痕,剎那間已變成深不見底的坑穴,當我意識到不對勁之時,已然太遲,地面斷裂的速度比我的腦袋運轉得更快,我整個人往看不到盡頭的深坑墜落。
我以為完蛋之際,有股力量阻止我向下跌,我抬頭一看,就是那只仍未放開的手,悶油瓶伏在懸崖邊,緊緊地拉住我,拯救了懸空的我。
他原本就身負重傷,此刻還要支持住我,他大概撐不了多久;我看著苦苦支撐的小哥,突然感到無奈,雖然我一直堅持著全體人員活著出去的信念,可是阿斗和阿虎先後離開,小花和兩個伙計後來消失了,現在我千萬個不願意成為小哥的累贅。
在不久之前,我們才彼此確認對方的心意,沒想到分離就在頃刻之間。
我多麼的不願,但還是忍痛作出了決定︰「小哥,放手。」
悶油瓶仍然不肯放手,嘴唇不住發抖,可見他將近油盡燈枯,他額角的傷口破裂,鮮血沖開草藥,滿臉污血,鮮血有如淚水般滴在我的臉上,我感覺到他的體溫,但他的手卻是冰冷的。
我奮力掙脫,但他不讓我得逞,拼死拉住我的手激烈地顫動著,然而,兩手鬆脫,只是遲早的事而已。
「吳邪,別放手!」
我回憶起那次他在青銅巨門前對我說「再見」,這一次換我說了,我的心情很複雜,我此話一出,將會成為訣別。
「再見了。」輕描淡寫的一句卻讓我的心不住抽痛。
就在我掙脫了的瞬間,他原本冷漠淡然的雙眼起了變化,不再是臉無表情,這該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的臉,我很努力地記住,珍而重之帶到墳裡去。
我一直往深淵掉下去,確實地體驗死亡,沒有一次比這更真切,我的腦袋並不是空白一片,而是記憶如缺堤般洶湧而至,眼前掠過很多片段,七星魯王宮、西沙海斗、雲頂天宮、西王母國、張家古樓、終極,最後是小哥那張淡然的臉,他的臉越來越近。
靠!這不是我的幻覺,他為什麼也跳下來?
「吳邪!」
這一切都好像變成慢動作,他在空中奮力地向我游過來,我伸出手,緊緊地握住他,他的手已經不再冰冷;我還是不想離開他,但已經太遲了,我們一起掉到萬丈深淵裡去,死亡是如此地迫近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七章.尾聲
我張開眼睛,望見不熟悉的天花板,環顧四周,旁邊的小桌子擺放著玻璃花瓶,裡面插著一朵粉紅色的小花,我似乎身在醫院的病房裡。
在我另一邊的病床上有一個男生,他那過長的瀏海蓋住了淡然的雙眼,看起來很陰沉,他本來茫然地看著天花板,我醒了過來,他的視線轉移到我身上,向我點了點頭,我有禮地回以一笑。
巡視病房的護士見我醒了過來,馬上請醫生過來。
穿著白袍的醫生轉眼就來到,他先幫我做簡單的檢查,確認沒大礙,便問道︰「吳先生,我們沒有在他身上找到身分證,你知道他是誰嗎?他和你一起送院。」醫生說著指了指我旁邊的男生。
他是誰?
我嘗試在腦海中尋找記憶,可是我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人,他究竟是誰呢?我是古董店的老闆,然後我為什麼會在這兒?
我反問醫生︰「我為什麼被送到醫院了?」
「你們倆送院的時候,已經不省人事,當時你們渾身濕透,氣管內有積水,大概是遇溺。你朋友的情況比較嚴重,除了遇溺,頭部亦受到重創及脾臟破裂出血,不過他卻奇蹟地比你更早康復,真是令人驚訝的復原力!」醫生報告完畢,轉移了話題問道︰「你們是不是遇到盜賊?劫財後給殺人滅口,要報警麼?」
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,就算真的遇上盜賊,我現在都認不出犯人,所以我搖頭示意不必報警,旁邊的男人也跟著我搖了搖頭。
醫生看了看手錶,離開之前,留下了話︰「雖然他復原得很快,但他失憶了,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,看看你能不能幫到他什麼。」
醫生說畢就轉身離開,我望向旁邊的人,完全沒有印象,不過他既然和我一起被送進來,那麼一定脫不了干係。
「還好,我沒有害死你。」
這傢伙怎麼有的沒的冒出這一句?可是我聽後,心裡卻刺刺痛,究竟為什麼?
我苦笑著說︰「遇上盜賊,我只能說倒楣,不關你的事。」
這個時候,我瞥見有個穿著粉紅襯衫的人在門口掠過,在那身影之後出現的人竟然是我二叔,我驚喜交雜,喊了聲「二叔」。
「阿邪你終於醒過來,實在太好了。」二叔一臉放鬆的表情,就想像得到他之前對我擔心不已,聽他續道︰「兩星期前,接到醫院的通知,我立馬過來看你。」
「怎麼是你來了?三叔呢?」
二叔的表情瞬間凍結起來,難道我說錯了什麼?還是三叔在我昏迷的時候出了什麼意外?
「先不說這個,我們回杭州再說吧!」
他似乎有難言之隱,我都不便去問,可是當我知道自己不在杭州,又是一驚,「回杭州?我不在杭州嗎?」
「你在成都醫院。」
靠!老子幹嘛會在成都?我這輩子只有到過浙江和江蘇,還有上海,為什麼無端出現在這兒?我努力去想,但是我什麼都想不起,腦袋空白一片,我該不會是失憶吧?我偷偷地瞄了旁邊的小哥一眼,對他完全沒有印象,但我偏偏記得二叔和家人,就連王盟我都記得。
二叔似乎察覺到我有些不妥,問道︰「你認得這位小哥嗎?」
我沒有回答,因為我不認得,二叔沉默了好一陣子,最後以「局部失憶」來為我的現況作個總結,雖然我不想承認,但事實好像是如此,也只好安然接受。
我問二叔道︰「那麼,我可以帶小哥一起回杭州嗎?」
二叔臉色一變,比剛才我提起三叔時更為鐵青了幾分,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反應?我隱隱覺得我倆的關係非比尋常,再者,我既然認識他,那就不可能放下他不管,要是二叔不肯照顧,大不了我照顧他,總不能讓小哥流落街頭。
他緘默了數秒,這才問我︰「你確定?」
我毫不猶豫地點頭,「若是二叔拒絕,我就跟他一起離開,尋找屬於我們的記憶。」其實我還未得到對方同意便擅自決定,搞不好他另有打算。
小哥仍然看著天花板,不知道有否把我的話聽進去。
二叔幽幽地嘆了氣,「阿邪,你別這麼衝動。」他移開了視線,眺望窗外,若有所思,「我似乎不得不相信命運,你們經歷這麼多,最終還是走在一起。」
我聽他的語氣似乎允許我帶小哥回家,心裡著實高興。
「他來住也好,歇腳也罷,我們都很歡迎他。」得到二叔親口確認,我歡喜無比,聽他續道︰「雖然我不知道他的所有,但總知道他一點點,你們要聽我的故事嗎?」
這個時候,小哥的視線從天花板轉移到我二叔身上。
「這位小哥叫張起靈,起來的起,靈魂的靈,他身上有著黑色麒麟紋身,平時看不見的……」
◇ ◇ ◇
番外篇.小花
小花每天都來到成都醫院,探望被送進來的二人,吳邪和張起靈,他通常在吳二白到來之前,更換花瓶裡的粉紅色小花。
他倆的住院費用,都是算小花的,所以他們都得到很好的治療和照顧。
他看著床上的吳邪,穩定而平靜地睡著,看不出之前經歷了很多很多慘痛的事情;又看看另一邊的張起靈,被繃帶包紮得像具木乃伊,他之前的情況極不穩定,但後來逐漸好轉。
回憶起數天前,他和兩位伙計從地道逃了出去,三人在打盜洞的時候,受了輕傷,他們回到地面,幾乎迷失在瘴氣彌漫的樹林,好不容易才尋找到大渡河支流附近的小村落,作簡單的治療和休息。
正當他們準備返回成都之際,小花聽見村民說有人在河邊捕魚時撈起了兩個人,後來知道這兩人正是吳邪和張起靈,便立馬送他們到醫院去。
他曾有私心不想送張起靈去救治,可是良心不讓他這樣做。
時間過得很快,轉眼間便過了兩個星期,張起靈首先甦醒過來,之後就是吳邪。
這一天他來到醫院,正是吳邪醒來之日,他還未踏入病房,就聽到裡面有人說話,他不敢繆然走進,假裝成陌路人,匆匆地路過他們的病房,就在掠過門口的瞬間,他瞄了瞄病房裡面的情況,二人都醒了過來,他們正悠然地談話。
他倆平安無事,當然讓人高興,可是小花卻提不起勁。
小花沒留意走在自己後面的人是吳邪的二叔吳二白,不過對方都沒注意到自己。
他坐在病房外面的長椅,偷聽他們三人的對話,一直只聽見吳邪和他二叔在談話,張起靈並沒有加入。
然後得知吳邪失憶,他驚訝不已,心裡隱隱作痛,彷似在淌血,他有好幾次想衝進去問吳邪記不記得自己,可是理智阻止了他;他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,重新整理思維,按照推斷,他既然忘得了張起靈,大概都不會記得自己。
「你最後還是把我忘了,真是個殘酷的人。」
他眼裡滿載哀傷的神色,身影看起來很寂寞、很孤單。
當聽到吳邪要帶小哥返杭州,他非常難受,眼睛像乾涸了似的,欲哭卻無淚。
無論上天如何作弄,他倆最終還是走在一起,小花不願接受,但得要接受,而且有些事情,他已得到答案,這跟先後出現無關,亦跟付出多少無關,喜歡就是喜歡。
他抬頭看著天花板,喃喃自語︰「永別了,吳邪。」
【完】
第一章.來電
一切都終結了,我們一行人進入青銅巨門,看到終極,我實在很難描述裡面的情況,反正這不是重點,最讓我在意的是悶油瓶,他和我們一起離開雲頂天宮之後,連道別的話都沒說,就消失了。所有謎團解開了,這是否意味著我和他的連繫從此就斷了?即使我知道他的過去,可是他的現在、他的未來,就像空氣一樣沒法抓住,就像濃霧一樣沒法看見。
雖然沒有不安,但我心裡仍覺得不舒服,像是有些東西塞在心坎裡面,這種莫名的感覺,我第一次感受到,纏擾了我很久,整個人都悶悶不樂,我只是想,再見他。
我回到杭州,繼續打理古董生意,這一行,三年不開張,開張吃三年,所以都不用細心打理,只是偶爾到拍賣會逛一逛,大撈一票。
王盟根本當我這個老闆不存在,斗膽在我面前打盹,不過算了,反正都沒有客人,連我都想打瞌睡。
我翻看報紙,最近都在報導四川突然出現「天坑」,最大的聽說有六十米,有人說因為地震,地殼變得脆弱,所以地面塌陷了,也有人說過度抽水所致,亦有人懷疑是開礦造成的。
我說哪,這說不定是因為過度開挖盜洞所致,四川是解家的地盤,他們怎麼可能眼睜睜的看著寶庫而不動?
提到解家,就想起我的「三叔」解連環,只要我未見到他的屍體,我深信他仍活在世上,雖然我知道這是自欺欺人的想法,但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,正如我一廂情願地認為悶油瓶會來找我,這也是自欺欺人的想法。
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,我和王盟都給嚇了一跳,他看我接了電話,便繼續打盹,靠!我真的好想呼的一拳招呼他。
我拿起話筒,就聽見熟悉的聲音,心想這麼巧,電話裡的人正是解家的當家解雨臣,我叫他小花。
「吳邪,很久沒見。」
屈指一算,我跟小花已有四年多沒見面,而我和悶油瓶失去聯絡都快五年了,他究竟在哪個斗裡玩命?還是佔了某一個斗來當自己的家?又或者跟粽子們過得很快活?
我「嗯」的應了一聲,聽他道︰「你有看報紙吧?」
心想我的直覺怎麼突然這麼準?他該不會就是跟我說「天坑」的事吧?
「就是關於『天坑』的事,其實有一個沒有報導出來,我和幾個伙計去看過,似乎內有乾坤,我想你過來幫忙。」解家在四川是大家族,表面做正當生意,其實暗地裡仍跟道上的人有密切的接觸。
反正沒事可做,我馬上答應了他。
◇ ◇ ◇
第二章.會合
兩天後,我坐火車來到成都,其時正值夏天,熱得要命,我差點以為自己泡在火鍋之中。
我跟小花在火車站會合,他還是這個樣子,穿著粉紅色的T恤,相當惹眼,要是我穿粉紅色,相當不倫不類。我們寒暄了幾句,他的伙計便駕車載我們到他為我安排的旅店。
沿途上,我查問「天坑」事件,據小花說,他收到密令要調查位於樂山市黑竹溝的天坑,所以在成都休息一天之後,就要經過峨嵋山市,前往峨邊去,然後轉到黑竹溝鎮。
他講解了我們的路線,但確實要調查什麼,我仍然不知道。
「小花,你好像還未說到重點。」
「現階段我不能透露太多,因為我們還要等一個人。」
我忍不住好奇問他,他只是笑了笑,沒有答話。我腦海馬上閃過悶油瓶的映像,心想沒可能,暗地裡甩了甩頭。然後就想到胖子,要是他真的加入我們的隊伍的話,這傢伙未免不夠厚道,我們好歹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,要來調查都不先告訴我一聲。接著我想到霍老太或是霍秀秀,我覺得她們都可能會參一腳,畢竟咱九門的關係非比尋常。我最後想到的人竟然是「三叔」解連環,他是解家的人,對倒斗的事瞭如指掌,不過他跟悶油瓶一樣,已和這世界失去了聯繫。
之後我們聊的都是近況,我的近況基本上可以用四個字作總括,就是無所事事,相反小花去倒了幾次斗,都是道上的人找解家幫忙,有三次大型的活動都要他這個解當家出馬。
這一次,他不能透露發密令的人的身份,反正我都沒興趣,我來這裡都是因為小花的關係,並不是對「天坑」事件有太大的興趣。
「你還在想他?」
他突然冒出這一句,我疑問的看著他,怎麼突然跳到這個話題?
我們陷入沉默了一會兒,他然後含蓄地笑著,「你還是沒有改變。」
我本來有點兒無奈和生氣,但他的話馬上憶起了四年多前的對話,他當時說我的生活很枯燥,回想起來,我近年的生活的確很苦悶,相比起來,小花那邊確實比我的刺激和精彩得多。
心想,我老是想著悶油瓶,那跟深歸怨婦等待老公回來的沒兩樣。
「我剛才不是玩笑,可要認真的回答我。」
我瞄了瞄開車的伙計,有點兒難為情,你要老子怎麼開口?
小花笑了笑,「看你的反應,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了。」他笑得緩了,又道︰「我只是說他,又沒說是什麼人,其實我說的是秀秀。」
我咋個曉得?你娘的我以為你說悶油瓶。轉念一想,其實我也不能怪他,小花只是說他,我就馬上聯想到小哥,我不假思索就想起他,也許是我的潛意識作怪。我知道潛意識的力量可以很強大,可以驅使自己做一些意想不到的事來,有不少嚴重罪行的部分成因是受到潛意識的指使。
再者,配合了某些力量,那就會變成老痒那個樣子,複製了自己出來,不知他現在是否還在追求這種力量?
從秦嶺回來之後,已經過了五年,我不再感覺到那種力量,我慶幸自己沒有使用到,不然我就是個不折不扣一個怪物,但其實悶油瓶都是一個不老不死的怪物,不過我明白他身不由己。
小花說話,我卻沒聽得清楚,用眼神詢問他。
「你又在想他,就不能想想我。」
「你活得好好的,我幹嘛要想你?」
他忽然笑起來,笑得很無奈,我看著他,一時沒理解他的意思。
「我任何時候都想著你,有幾次我幾乎衝動得想到杭州找你,但我還是沒有這樣做,因為我知道你想著他。」
他說得這麼白,我理解他的意思,但我還是反應不過來,不知說什麼才好。
正當我不知所措之時,他卻道︰「這是一個玩笑。」
「玩笑?」
我的腦袋再次短路了,他究竟哪一句真,哪一句假?應該說,他從哪一句開始是玩笑?
這下子連開車的伙計都竊笑起來,難道只有我一個聽不出來?我的血一下子衝上頭,我感到臉頰火熱得很。
「我很喜歡這樣的你,天真無邪。」
「你別拿我開玩笑。」
「你的名字沒改錯,吳邪吳邪,就是天真無邪。」
我真的想吐糟,咱們倒斗的,幾乎每個都很功利,有事說事,不是說這些無厘頭的事兒,雖然胖子偶爾會說黃色笑話,但一講到錢,他眼裡就只有錢,而小花在這一行中可算是一個例外。
「我不開玩笑,我想著你,這是真的。」
我沒搞清楚他所謂的「想」是什麼意思,他這樣說,害我胡思亂想,即使不是玩笑,拜託他說白一點。
就在此時,車子已來到旅店前,我沒帶大型行李,只是帶些輕便的過來,下車之後,我和小花就直接上房。
◇ ◇ ◇
第三章.任務
小花從口袋掏出鑰匙卡,在準備將卡片插入開門的裝置時,他突然停住了動作。
我問他幹嘛,他說︰「我剛才是認真的。」
他的話讓我莫名其妙,為什麼又提起這個?我還在思考的時候,他的臉湊上前來,然後我看不到他做了什麼動作,卻感到有個溫暖的東西壓向我的嘴角。
我的腦子驀地炸開了兩半,我操你娘!這――這是小爺的初吻!你咋地隨便奪去?你突然說莫名其妙的話,然後又來親我,這是哪門子的道理?
「你――狗日的!」因為這裡是旅店的關係,我都不敢罵得太大聲,以免影響到其他住客,但我其實更怕小花在人前亂說話,這種事還是私底下解決的好。
「我不是開玩笑,這下子你明白了吧?」
我怒目相向,心裡明白得很,但不是莫名其妙的親過來。
「你這算是啥意思?」
小花還未答話,房門被打開了,我的視線被房裡的人吸引過去,沒想到竟然是他,他不是悶油瓶是誰?
「我幫你找他,算是厚道吧!」
我看了看悶油瓶,百感交集,多年沒見,他仍是老樣子,看起來還是很年青,完全沒有時光流逝的痕跡,臉上依舊掛著淡如止水的面容,他的眼睛又清又亮,宛若一泫秋水,卻是深不可測,沒法猜度得到他的心思。我又看了看小花,他眼裡滿是笑意,但我看得出他的笑容帶有埋怨的意味,我知道我不好,可是他沒頭沒腦的做這種事,教我如何不忿怒?
「別呆在這兒,進去吧!」
小花推了推我,我才回過神來,然後我們進房去。
我們坐了下來,三人圍了個圈,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,像是要開個什麼作戰會議似的。
「小哥,你幫我找到那個東西了吧?」
悶油瓶點頭,從背包裡掏出一張約一米乘一米的地圖,我看著,這是一幅很普通的小鎮地圖,但不知是什麼地方,然後在地圖的右下方的位置,有個紅色的記號,我猜想那裡是我們的目的地,但我仍是想像不到這跟「天坑」有什麼連繫。
小花皺了皺眉,說道︰「只有這個地圖還不夠,我們還要前往這古鎮的地圖,如果像盲頭蒼蠅的四處亂闖,實在太冒險,我有責任保護大家的安全。」
「就算有地圖都沒用,因為上年汶川地震有可能令通道改變了,不然他不會來找我們,把那個東西帶出去。」
我越聽越摸不著頭腦,就像個局外人,我打斷他們的對話,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我整理一下思緒,然後發問︰「這一次我們去什麼地方?跟『天坑』有什麼關係?我們要把什麼東西帶出去?然後那個『他』究竟是誰?」其實我好想問小花如何找到小哥,不過這不是重點,先擱在一旁不問。
小花是這次活動的發起人,因此就來解答我一切疑問。
原來這次我們要去的地方是一個峨邊彝族的古鎮,據說約在八百年前,為了阻擋蒙古人入侵,古鎮是以建於地下,彝族人住了百多年,之後一次暴動,古鎮就廢了,峨邊彝族有一神聖的器具放置在族長的樓房裡,因為沒有人踏足這地下古鎮,所以聖物一直保存至今。原本這古鎮好好的在地下,聖物也是好好的保存,但是因為「天坑」事件,通往地下古鎮的道路打開了,所以在盜賊搶奪之前,先奪回聖物。而對峨邊彝族聖物如此緊張的人,相信只有他們的領袖,也就是小花的委託人。
聞言,我苦苦一笑,我們本來就是土夫子。
小花說這次不同,他是收了錢辦事,不是為了自己,所以他希望做好充足準備,不想任何人犧牲在裡頭,這次行程,除了我們,他還會帶四個伙計一起到峨邊彝族地下古鎮去。
我說把地下道炸毀,那就什麼人都進不了古鎮,一了百了。
小花補充,委託人說要把聖物帶出來後才能把地下道炸毀。
我總算明白個大概,但對於小花如何找到悶油瓶,我仍是耿耿於懷,不過小哥在我面前,我都不方便問,或許等事情完結之後再問吧!
◇ ◇ ◇
第四章.重逢
我們吃過晚飯,小花回到住處打點一切,準備明天出發到黑竹溝鎮去。
當晚我跟悶油瓶共處一室,我已洗好澡,但他當我彷如陌路人,理都不理我,走進衛浴室洗澡去。
我真的好想爆粗,但我不能像胖子說得那麼利索,心想我操!虧我還不時擔心你會否沒了命,又怕你一隻腳踏進鬼門關,然後陰兵們都拉住你這個帥哥一起跳舞,早知你過得好好的,我就不用白擔心。
轉念又想,他本來是這個樣子,我究竟期待些什麼?我飛躍性的思考突然跳到小花親吻我嘴角的畫面,這他娘的該不會是我期待的吧?沒想到我很久沒見胖子,老瓜子裡都是跟他一樣有著齷齪的思想。
我甩甩頭,努力抹去小花親吻的畫面,可是,我越是努力忘記,畫面就如九頭蛇柏的纏擾著,揮之不去。
雖然我跟小花是青梅竹馬,卻未要好到能一起玩這個,其實我知道自己自欺欺人,這根本與青梅竹馬無關,是那深不見底的感情,我幽幽地嘆了口氣。
其實解家和霍家的關係很密切,小花跟秀秀很匹配哪,他怎麼會想到我?
我不作多想,正想抱頭大睡之時,悶油瓶洗好澡,從衛浴室走出來,他下身只圍了一條毛巾,麒麟紋身在赤裸的上身若隱若現,我居然看得有些臉紅。
他用另一條毛巾擦了擦頭髮,還未擦乾,便上床就寢。
沒想到他真的當我透明,看都不看我一眼,我的腦子一下子充血,頓時跳起來想掐死他,心想我們好歹合作過好幾次,又不是仇人,幹嘛擺出一副漠視的態度?
我遏止住怒氣,裝出平心靜氣的模樣,喊了他一聲,他沒有回應,我繼續說︰「你最近好嗎?」
「很好。」他大概不想回答我的問題,只是敷衍我一句。
我仍然厚著臉皮問︰「你這幾年到了什麼地方去?」
「很多地方。」
這狗日的小杆子是否欠揍了?我氣得幾乎要吐血,最好給我洛陽鏟捅死他。
我心中火大,怒道︰「他娘的!你有什麼不能告訴我?你當我是什麼?」
「我自己的事情,為什麼要告訴你?」
我就知道他會說不負責任的話來,所以這一次我已想到怎樣去反駁。
「你的人生不是只有你自己,你至少還有我,你的事,就是我的事。」
他方才回話的時候根本沒看過我,只是閉著眼睛,他猛地把臉轉過來,眼神卻不是我想像中的冰冷,而是認真的看著我,我竟然懷疑他是否吃錯了藥。
「我明白了。」他淡淡地道。
他認真的回應,害我不知如何反應,氣氛突然變得尷尬。
靜了很久,我突然想起今天小花跟我的對話,我想試他一試。
「你有沒有想過我?」
「我知道你活得好好的,我為什麼要想你?」
聞言,我的心有如受到重擊,痛到心坎裡去,然後腦海閃過小花受傷的臉,還有他那無奈的笑容,我想當時他被我傷得蠻深,他卻裝作若無其事的開玩笑。
我慢慢理解小花的心情,其實他和我都一樣。
跟悶油瓶開玩笑就等於對牛彈琴,我至少還會給小花反應,但他不會給我反應,心想作罷,而且我可不能像小花那樣說出「我任何時候都想著你,有幾次我幾乎衝動得想找你」這種話來,即使事實上我是這樣想著。
我只回了一句說得也是,不過他剛才說「知道我活得好好的」,他咋地曉得?
心想追問他都不會有答案,我暗地嘆了口氣,接著關了燈,室內漆黑一片,安靜得像墓室一樣,我然後閉上眼睛睡覺。
◇ ◇ ◇
第五章.偷襲
第二天早上,我和悶油瓶梳洗好,收拾好行李就退房。
小花已準備好所有,包括探勘的器具、水和乾糧,他的伙計開吉普車來到旅店前等我們。小花逐一為我們介紹他四位伙計,我認得昨日開車載我去旅店的是阿魯,還有阿斗、阿井和阿虎,他們有的矮小精悍,有的孔武有力,而且看起來似有豐富的下斗經驗。
雖然我看小花一臉從容的樣子,但我知道他有壓力,這次他是我們的頭目,他堅持全體人員活著出來,而我也是這麼想。
我和悶油瓶上車,小花搶著坐在我旁邊,而小哥恰巧坐在我另一邊,我就夾在他們中間,其實我跟小花坐得比較靠近,悶油瓶根本毫不在意,靜靜地坐在一旁,看著車外的天空。
心想他的習慣仍沒改變,喜歡孤獨地仰望長空。
小花拍了拍我的肩膀,我回過神來,他跟我耳語︰「你昨晚跟小哥有沒有――」
「胡扯!我們什麼都沒有。」我將聲線壓到最低,幾乎只作嘴形,不讓小哥和伙計們聽見。
他聳肩的笑著,但他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詭異,也許是我心理作用。
不過他提到昨晚,我就想起那個玩笑,心裡很糾結,要嘛跟小花道歉?我知道那個吻並不是沒由來,亦不是開玩笑,所以我更苦惱,頭痛無比。
我小聲地問︰「為什麼是我?」
「那為什麼是他?」
我頓時為之語塞,支吾以對,我都不知怎樣解釋,總之就是他,我可不像娘兒們總是要解釋這個、解釋那個。
小花擺出一副「看你也答不出什麼」的表情,我只是苦苦一笑。
峨嵋山市距離成都約一百五十公里,一個多小時便到,我們在那裡吃個午飯,歇一會,繼續上路,伙計阿魯告訴我們正前往峨邊的路途,大概一個小時就到黑竹溝鎮。
我正想打盹,但不知小花搞什麼鬼,突然鈎住我的肩膀,將我拉了過來。
他瞄了悶油瓶一眼,說道︰「小哥不理你,我理你,我會保護你安全。」
其實從來沒有人特別照顧我,所以我覺得小花多此一舉,但我猜到他的用意,他正要向悶油瓶示威,這讓我煩上加煩。
還記得在斗裡,我遇到危難之時,悶油瓶總會出手救我,雖然他表面不在意我,但我其實曾受過他照顧。
我看著悶油瓶的側臉,他娘的真的沒表情變化,連看都不看我一眼。
沒見快五年,他連一句話都不想說,難道他根本不在意我?那麼他為什麼總是在我遇到危難之時,挺而走險的救我?我實在想不透。
正當我煩惱之際,小花鈎住我肩膀的手突然捂住我的嘴巴,不知道他想要幹嘛,我突然就感到有個濕漉漉的東西鑽入我的耳朵。
我靠!那是小花的舌頭!我驚叫一聲,但因為嘴巴被摀住,所以叫聲變成了嗚咽,我陷入慌亂之中,用力推開小花,但他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,恣意地舐弄。
黏黏的感覺讓我很不舒服,答答的水聲震動著我的耳膜,我不快地皺著眉。
我期待悶油瓶來救我,可是我見他根本理都不理,仍然看著窗外的天空。
過了一會兒,小花的舌頭才離開我的耳朵,在我耳邊輕語︰「我就不行嗎?」
我表示我的不滿,即使我們是青梅竹馬,都不能因此而接受越軌的行為。
「如果小哥對你做這種事情就可以麼?」
我氣得炸毛了,這是兩碼子的事,我在意悶油瓶並不等於他可以對我做這種事。
小花仍是一句天真無邪敷衍我,可是我的氣未消,不想跟他再談論這個話題,就跟悶油瓶一樣向窗外的天空,我不時偷望他,他仍然一副冷漠的樣子,我感到惆悵。
◇ ◇ ◇
第六章.危機
我迷迷糊糊的打了盹,醒來的時候我發覺自己竟靠住了小花的肩頭,我馬上跟他說了聲抱歉,我看見他正以無比認真的表情看著我,眼神淡淡然、默默然的載著深沉的感情,我看得出來,這害我不好意思的正面看著他。
「你就是這麼殘忍。」
他突然冒出一句,我不明白他的意思。
「所以說你天真無邪沒錯。」
他一句殘忍,一句天真無邪,這讓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。
也許小花看著我一臉茫然覺得很有趣,他滿臉笑意,說道︰「所以我才這麼……」他後面的話變成無聲的語句,我看他的嘴形就知道他說的是「喜歡你」。
面對他坦率的告白,害我腦袋混亂成一片,我只是呿了一聲,別過臉不再看他。
不知道坐在前面的伙計有否聽到我們的對話,或是時間真的這麼巧,伙計阿魯似是為了幫我們打圓場的說道︰「當家,我們快到了。」
悶油瓶這才有反應,從行裝裡拿出地圖,在狹窄的空間攤開來,除了開車的阿魯之外,伙計們都轉身圍過來。
「我們到了黑竹溝,吉普車便不能進入,我們必須徒步走進去,從這裡出發向東北偏東走百多公里。」小花伸手一指地圖左上方的一處,那個地方旁邊有一條河流,他續道︰「我們會在這個地方歇息一晚,然後繼續出發。」他再指距離河流五公分的地方,凝重地道︰「『天坑』就在這個地方。」
我和伙計們點了點頭,我偷瞄了悶油瓶一眼,他似是在聽,又似是沒在聽,我心想他只會依照自己的計劃行事,甚至可能計劃自己在什麼地方失蹤,只要想到失蹤,我就莫名火起,但我還是抑制住,繼續聽小花講解。
小花順帶一提︰「裡面是自然保護區,所以進去的時候要小心。」
「難不成有熊貓在裡頭?」其中一個伙計道,我認得他叫作阿虎。
回話的是阿斗︰「說不定有小姑娘,在河邊邊跳舞邊脫衣服。」
「你的腦袋就只會裝這些,這個杳無人煙的地方,有的只會是……」伙計阿井臉上露出陰沉的神色,「女色鬼,在河邊偷看我們洗澡。」
阿井的表情實在很可笑,大夥兒哈哈的笑起來,但悶油瓶就像個死瓶子一樣,沒給反應,安靜地將地圖收起來。
然而在阿井說完之後,小花卻滿臉陰霾,認真地道︰「我沒有聽族長提及過粽子,也許他不知道,我們當然萬事小心,不過事情刻不容緩。」
車廂裡一下子沉靜下來,氣氛頓時變得很凝重。
小花陰沉地續道︰「我出發前收到地震預測中心的消息,一星期後地殼變動突然活躍起來。」他停頓了一會,我覺得這一刻十分難受,胃酸彷彿從胃裡湧了上來,喉嚨辛辣無比,我聽到前面的話,已得出後面的結論,然後見到小花深深地呼了口長氣,「可能會有地震發生,所以這次行程,我們要快!」
接下來五分鐘車程,車廂裡只是無聲的沉默,在幾分鐘前,大夥兒還在嘻哈玩笑,此刻卻頓時變成了死寂,我只聽到車胎磨擦沙石的聲音,聽起來格外刺耳。
吉普車搖搖晃晃,地震的感覺就是這樣麼?我長年居於杭州,好像沒怎麼感受過地震,雖然有聽說過謠言說杭州地質薄弱,都是地震高危區,但是後來有什麼專家什麼權威來解說並沒這麼一回事,我知道自己已比住在地震區的同胞來得幸福。
我們這一次的旅程面對的不是什麼陰謀計策,或者是什麼妖魔鬼怪,而是天然的力量,大自然的破壞力。我想像得到地震的破壞力,即使一星期後的地震在地面沒帶來強烈的破壞,但我知道其實在地下說不定已出現了變化,尤其是我們在地下活動,只要地殼稍有變動,也許原本可以通過的道路變成了無法通過,斷層可能變得更寬闊,甚至將我們的原路堵死,當然也可能沒什麼影響。
人類的危機意識很重,尤其是經歷過一些事情,腦部有個地方是會辨識危機,這也是學習的過程之一;譬如說玩火的時候,當皮膚感覺到某個溫度就會覺得燙,然後會縮手避開,爾後就學習到跟火保持距離。
想到我們這次下地的過程,就像電影情節一樣,將會被困在活動的地下迷宮之中,也許最終是死路一條。
我突然後悔答應小花這次差事,可是我明知他冒著生命危險去接這生意,我又怎能放下他不管?我偷瞄悶油瓶一眼,此人也是在斗裡玩命,想了想,其實我們每一次倒斗都是玩命,所以後來都釋然了。
◇ ◇ ◇
第七章.對話
我們大夥兒到了黑竹溝,準備好裝備便馬上出發,因為小花說一定要在發生地震前完成任務,可是我看得出他仍有憂慮,我亦猜得出他顧慮些什麼;在大型地震前通常都有先兆,例如地底的地殼變動,在地面是看不出來,但是我們身處地下,不知發生什麼樣的情況,這樣就足以讓我們好受,所以任務的時間其實是比想像中短,不是一星期,也許只有五天,不!或許三天。
我們走進去的過程,我不特別闡述,並沒什麼驚險,倒是小花不時唱戲為我們解悶,伙計們自己一起聊天,悶油瓶跟五年前沒變,仍是喜歡走在大隊的後面。
走了好幾個小時,我們總算來小花提及休息的地方,其時黃昏夕照,餘暉照射在小河上,河面猶如佈滿黃金一樣,很是迷人。
伙計們搭了兩個帳篷,帳篷並不大,一個是給我、小花和悶油瓶三人,另一個是伙計們的帳篷,看到他們四個睡在一起就頭痛了,帳篷要容下三個已經很勉強,四個人根本是沒可能。
小花說他們會輪流值班,所以實際上只有三個人睡在帳篷裡。
月亮從山頭升起,悶油瓶生了火,大家圍著火堆吃乾糧,聊聊天,好不歡樂。
一向不合群的悶油瓶好像比以前進步了這麼一點,我還以為他會自己走去河邊坐,他居然跟大夥兒坐在火堆前,但是其實他跟四周斷絕了連繫,現在他正跟火堆做朋友。
現在是行程最輕鬆的時候,該可以問小花怎樣找到悶油瓶,如果不問,只怕要等任務完成後才問得到。
其實我想問小花,因為我應該會得到答案,但我還是想問悶油瓶,看他會答什麼,我明知他不會給我什麼答案,但人類也許有自虐的一面,總是要令自己受點痛。
「小哥,為什麼你到這裡來?」
「不為什麼,四海為家。」
他的答案比我想像中好多了,至少我沒想到他答「四海為家」,我的思緒忽然飄到塔木陀的火堆前,當晚他說了很多話,難道小哥在火堆前,都會變得多話?
小花補充︰「小三爺你只打理生意,道上有什麼事你當然不會知道。其實我一直有追查小哥,直到一年多前,四門的人跟小哥合作,去倒甘肅那邊的斗,我然後追蹤他,追了一年,終於給我追到了。」
對於小花,我實在有無盡的感激,其實我知道自己光坐在店舖裡,悶油瓶不會自動現身,大家自那分開以後,我曾經在道上尋找過,可是我在道上沒有威望,沒人肯透露消息,後來我便心灰意冷,沒有再去找,甚至自欺欺人的告訴自己,沒有收到消息,也許是好消息,至少我不會知道他的死訊。
小花,是九門解家的當家;吳邪,我是五門吳家唯一的後人,雖然沒有正式交棒,但我其實是吳家的當家,為什麼我就是這麼不濟事?連找個人都如此無力。
只聽小花續道︰「後來我接了峨邊彝族族長這生意,亦剛才給我追到小哥,洽談好條件後,我們就合作了。嚴格來說,我這一次是小哥的僱主。」
悶油瓶沒有說話,安靜地看著火堆。
「當初我要你來四川,都沒告訴你他會來,但你仍然來,我很高興,很感激。」
我本來想說沒事可做才過來,可是當我看到小花映著火光的偷臉,似乎帶點哀傷,我的話也說不出口。
我們吃過乾糧,到河邊洗個臉,便回帳篷睡覺去。
◇ ◇ ◇
第八章.三人
我們三人睡在同一帳篷,位置亦沒變,我被悶油瓶和小花夾在中間,他們倆很快就睡著了,聽到二人平穩的呼吸,可是我再怎努力還是睡不著。
我看看悶油瓶,又看看小花,心裡說不出的煩惱。
跟小哥重遇,見他安好,我實在很高興,可是每次和他交流,都讓人生氣,他總是冷冰冰的,冷得猶如冰塊一樣。
小花很好,可是他偏偏喜歡我,我對他就只有感激,拜託誰來告訴我這是個玩笑。他每次用認真的眼神看我,我就不敢直視。
還想起了那個吻,實在讓自己不得不在意。
我從兩臂感受到二人的體溫,悶油瓶涼涼的,讓我好想靠近過去。我小心地挪動身體,偷偷地靠過去,生怕弄醒小哥。
正當我靠向小哥之時,我突然聽見小花的呼吸停了,難不成他發現我的舉動,要醒過來嗎?我既不是怕小花襲擊,也不是怕他醒來取笑我,但我的心就是跳得很厲害,動作都僵住了,只見小花一個翻身,翻向帳篷邊去,背向我們。
我隱隱覺得小花知道我的舉動,是以製造機會給我,不論他是否故意,我心中很是感激,他知道我在意小哥,醒來時他會表達自己的感情,但暗地裡總是幫助我。
在我們完成任務之後,我一定要幫他找個好姑娘。
我閉上眼睛,感受小哥的體溫,他的體溫似乎偏低,不知他會不會覺得冷?我一邊想著,一邊靠近,不小心輕撞了他一下,似乎弄醒了他,我瞬間緊張得身體僵直起來,但隨即裝模作樣的挪動身體,在睡夢中翻動身體本來就正常不過。
我瞇眼看見悶油瓶向我轉過身來,與此同時,我的胸口突然一痛,他的手臂就直壓在我身上,我雙目緊閉,不敢動彈。
過了良久,悶油瓶似是安靜下來,深沉地睡著,我才微微張開眼睛,斜睨一瞄,就看見他臉部的大特寫,我從來沒有端詳過他的臉,在我眼中也沒有特別的好看,但他那充滿男子氣概的臉龐看起來有些滄桑,在失蹤的四年多,他也許常常經歷生死一刻。
他鼻子呼出微弱的氣息,輕輕吹到我的臉,那是悶油瓶的味道。
我回憶起我倆渡過的時光,除了從塔木陀回來,經歷過一段平靜之後,就再沒有好像此刻這般安寧。
如果這是個夢,我希望這個夢永遠都不會醒,可是這一夜實在太短暫。
我醒來的時候,悶油瓶和小花都不在我身邊,我走出帳篷,就見到他們坐在河邊商討事情,內容大概離不了這次任務。我不想打擾他們,逕自走到伙計那邊,向他們要了輕便早餐,菜包子和五香牛肉粒,看見伙計們吃的牛肉粒都是麻辣口味,而且吃得津津有味,真佩服他們的腸胃。
我一邊吃早餐,一邊有的沒的跟大家聊起來。
過了一會兒,悶油瓶和小花似乎談完事情,走到我們這邊,小花說了句「起了」,大家便收起帳篷和收拾行裝,大夥兒向坑穴出發。
◇ ◇ ◇
第九章.挖洞
我們走了三小時,太陽他娘的毒辣,即使在深山,猶如行走在沙漠,酷熱得很。
有好幾年沒下地,加上年紀大了,身手沒以前的敏捷,不過我還不需要別人幫助,只是抱怨自己的身手大不如前。
我們來到黑竹溝的坑穴,一整個都被封了,封條綁在樹幹圍繞坑穴,面前還有一個半倒的警告牌,上面寫著「危險,勿進」。封鎖的範圍比我想像中的大,之前看新聞最大的坑穴也只不過十米直徑,但我目測這個似乎比十米的有一倍多,而且坑穴四周的泥土鬆散,看來地下有通道是錯不了。
我拿了一把泥土嗅一嗅,有股淡淡的硫磺味道,但我覺得這硫磺味好像甜甜的,幾乎要伸出舌頭嚐一下,但我沒有這樣做。之後我將泥土逐一給悶油瓶、小花和伙計們嗅,小哥沒說話,其他人卻嗅不出什麼,我也許遺傳了爺爺靈敏的鼻子,他們將信將疑,我不怪他們,我嗅完搓摸一下泥土,微微濕潤而黏黏的,裡面似乎有其他物質。
「裡面有飯和糖。」小哥突然插話,伙計們一同表示詫異,小花似乎老早便知道的不住點頭,而且有稱讚的意味。
悶油瓶這麼一說,我記得看過電視節目說四川的少數民族用磚頭建屋,他們都會使用生活用品,甚至食物來,以前哪來有混凝土?是以糖和飯將磚頭接合起來。小花是四川人,他知道並不奇怪,看來伙計們是來自其他省市。
既然泥土含有飯和糖,也就是說這裡有人為的建築,我想該不會巧合到曾經有其他人來這裡吃飯,不小心將飯菜倒在地上吧?要是如此,我不如一頭撞死就算了。
我看見坑穴四周的樹木東歪西倒,甚至有竹子就架在坑穴上,伙計們就在我研究泥土時做好準備,拿出工具砍樹,他們的動作乾淨俐落,一副很熟練的樣子。
我問小花這群伙計以前是什麼人,他就說來自五湖四海,各有本領。其實我很佩服小花,他有了不起的伙計,我店裡卻有個王盟,最厲害的本領是偷懶。
小花苦笑著說他的伙計是要跟他下地,和顧店的伙計不能相比。
不一會,伙計們戴上防毒面具,開始往地下挖,開出一個一米闊的地洞,足夠讓一個人容身,一人說地下五米,另一人說十五分鐘,他們的意思大概指再花十五分鐘便可挖通到地下道。
這裡不能用炸藥,因為泥土鬆散,爆破的餘波可能會令通道頂部倒塌,震壞地道,那麼我們便得要另覓入口。
我在等待的時候,瞄了瞄悶油瓶,他正看著坑穴中心,平靜而冷漠,總讓人猜不透他心裡想什麼,不過他不會想其他,只會想倒斗的事。我突然想起身在北京的胖子,他的腦袋肯定只想著明器。
我很掛念他,不知他可好麼?
我又瞄了瞄小花,他正看著我,原來他一直朝我這邊看,我不好意思地別過頭,認真的小花很難應付,他的視線如火般熾熱,我覺得很難熬,拜託他不要往這邊看。
◇ ◇ ◇
第十章.深入
伙計們挖好洞後,小花不肯定地下是否有沼氣,但還是以策安全,著我們遠離洞口,等了約莫半個小時,讓地下的沼氣散發出來。
接著阿魯戴著防毒面具先行下去,他的身手非常敏捷,似乎不亞於小哥,只是短短數秒,便到達洞底,之後傳來手電的訊號,代表安全,然後我們都戴上面具逐一下去。
我不習慣戴著面具,覺得吸引很困難,而且說話不方便,但為了保命,也只好這樣做;我展開雙臂雙腿撐著身體,慢慢游牆而下,地道並不闊,我們都要弓著身子。
最後一個下來是悶油瓶,我忍不住看了他一眼,面具下的雙眼已不是如往的冷漠,而是炯炯有神,我突然想到他或許有回家的感覺。
我耳畔彷彿響起了他曾對我說過的「帶我回家」,曾幾何時,我這裡被他當成「家」,可是後來一切都失控了,我沒法把他留住。
他究竟到什麼時候才願意在一個地方停留?還是他失了憶會比較好?
我回過神來,眾人已亮了手電,阿井拿出一個小型探測器,大概半枝煙的時間,我聽見嗶嗶聲響,探測器顯示綠燈,看來這儀器是探測地下空氣中一些物質的含量;阿井突然就脫下防毒面具,我有點兒被嚇倒,要是空氣裡含致命毒氣怎麼辦?他呼吸了幾口,然後向小花點頭。
小花向我們示意可以脫下防毒面具,我脫下將之放回背包。
另一邊,阿虎拿出指南針,指針輕微的搖擺不定,地下似乎有微弱的磁場影響,但並無大礙;悶油瓶取出地圖,交給小花,他接過,然後看一看阿虎手上的指南針,嘴裡不知默唸著什麼,霍然指向自己的右邊,說了句「往這邊走」,眾人依照著他的意思向該邊出發。
小花拉住我,著我跟他一起走在最前,之後便是伙計們,悶油瓶走在最後。
我感到納悶,難得跟小哥一起,當然希望和他一起走,而且我怕他突然失蹤,如果他殿後的話,就是給他失蹤的機會,我根本不願。我知道小花是故意這樣做,我欲出言反駁的時候,他按住了我的嘴,低聲說︰「為了隊伍的安全,他走在最後是最妥當。」
小花笑了笑,放開我的嘴,他這麼說,我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。
地道安靜得猶如死寂,這喚起我五年前的記憶,彷如缺堤般湧進我的腦海裡,就像電影在我眼前一幕一幕的上演,妖魔鬼怪、槍林彈雨、冷酷無情、爾虞我詐,這些都讓我痛心疾首,可是最讓我受不了的卻是悶油瓶的冷漠,令我忿怒、令我心酸。
從前我和悶油瓶在斗裡,就沒有交流,都是我一廂情願的纏著他,他是隊伍的中心人物,我本來是古董店的老闆而已,在隊伍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存在,不但幫不了什麼,甚至給他帶來麻煩,成為他的累贅,我不由得自我嫌惡起來。
也許我離他遠遠的會比較好,可是我總是不由自主地靠近過去,我現在很想退到悶油瓶的身邊去,但我偷偷地看著小花的側臉,感到茫然。
這一次我沒有拒絕小花,跟他並肩一起走。
◇ ◇ ◇
第十一章.閒聊
地道沒有岔路,像是無限地伸延,看著兩邊的土壁,就覺得好像不久之前見過,我曾錯誤地以為我們在同一個地方打轉,其實以土壁來判斷我們走的路也著實魯莽。
另一方面,我感到幸運,因為之前數次地震卻沒有震壞通道,只是偶爾有幾個位得要匍匐前進,但對我們的進度沒礙。
我感覺到氣溫逐漸變低,也就是說我們離地面越來越遠。
我們弓著身子一直走,約莫走了四個小時,我的背脊和膝蓋有些痠軟,可是我不想讓眾人覺得我不濟,所以我勉強地撐下去。
小花察覺到我的異樣,挽住我的手臂,攙扶著我,但腳步並沒有緩下來,我知道任務刻不容緩,所以我都不敢怠慢,就讓他挽住,腳下並沒有減速。
「你還記得我們在四姑娘山峭壁的時候嗎?」
我知道小花想我分心,忘記痠痛,我「嗯」的一聲回應他。
「我在洞裡受傷的一刻,腦裡馬上想起了你,我很擔心你,怕你會闖進來,沒想到你真的這麼幹,我幾乎沒氣死。」我沒說話,只是苦笑,他繼續道︰「在道上混得太久,都沒遇見過像你那麼莫名其妙的怪人,那個時候,我就覺得你與別不同。」
小花說我是莫名其妙的怪人,我並不生氣,因為我懂他的意思,小花在道上混,雖說身邊有多伙計幫忙,但其實每個人都只會自保,究竟有幾多個會捨己救人?道上混的大多是見利忘義的傢伙,甚至掠奪他人成果的渾蛋也有。
我望向小花,手電的燈光彷彿,他看起來很寂寞、很孤獨,這是我從來都沒發現,他是個厲害的角色,總是表現自己強悍的一面,但其實他跟悶油瓶一樣孤寂。我還記得他那朋友之說︰「那麼,如果你和他成了朋友,發生這種事情,那你就會傷心,為了不傷心,為了能夠心安理得地拋棄其他人,我不能和任何人成為朋友。」
也許小花的情況比悶油瓶更淒涼,明明有情,卻要強迫自己無情,而且他不像悶油瓶那樣獨自生活,他生於九門解家,是一個大家族,不論是好人,還是壞人,總之身邊有很多人,活在群體社會,只要有交流,很容易便會建立感情,所以我才覺得小花在某程度上是很可悲,甚至比悶油瓶更悲涼。
我記得小花有非常不舒服的經驗,他八歲的時候,解家彷彿受到詛咒,家族一下子只剩下他一人,他遭逢巨變,變得不信任別人,這我能夠理解,而且他在這圈子混,大多是見利忘義的傢伙,若果懷有感情的話,也許隨時被背叛。
這就像我被「三叔」欺騙了多年一樣,我最初覺得很難受,過了一段時間,我才釋懷,接受現實,後來發現自己事實上比想像中更敬愛「三叔」解連環。
想到解連環,相信他自小受到解家的薰陶,行事小心謹慎,不輕易相信身邊的人,加上西沙調包事件,他一直過著提心吊膽的生活,我還記得他對我的叮嚀︰「人心比鬼神更可怕」,但是我深信人類總有可愛的一面。
小花又道︰「其實我覺得你很可愛,所以那個時候,我實在無法放下你不管。」
「那個時候?」
「就是你給毒蛇咬到臉的時候呀。」他說著點了點我的臉頰,又道︰「雖然我救了你是正確,但我覺得自己做了蠢事。」
因為我了解他生存之道,所以我懂他話中之意,他覺得自己愚蠢,是因為他做了違背自己的理念的事情,但是我卻覺得這樣的他才算是一個真正的人。
若然一個人沒了感情,哪還算是個人嗎?
臉上的傷口早就沒了,可是給小花一戳,我好像覺得刺刺痛,憶起那生死繫於一線的時刻,當時我以為自己不能活著出洞穴,還好他及時救了我。
「所以你想我說『你是好人』麼?」
在黯淡的環境下,我瞥見小花眼裡滿是笑意,他笑起來有一種戲子的媚態。
「我只對你好,因為你真心對我好,這我知道的。」
小花再次率直地表達自己的感情,我默不作聲,即使有伙計在,他還不會收歛一點。
我想知道悶油瓶的反應,忍不住回頭一看,他仍是擺出一副冷淡的模樣,不知他有否把小花的話聽進去,總之我看到的就是他一如往常的表情,心裡感到納悶。
◇ ◇ ◇
第十二章.玩笑
悶油瓶對我的想法究竟是怎樣?是否覺得我是個累贅?幫不了忙也罷,而且又礙事。不過老子好歹救過他兩次,有一次在塔木陀的西王母城,另一次在巴乃湖底的張家古樓,不是老子自誇,若然沒了我,他焉能活到今日?
不過這一次我要好好照顧自己,不然就真的成為累贅,悶油瓶就會冷待我,小花嘲笑我,就連他的伙計都瞧不起我。
小花繼續之前的話題,說道︰「我一直都沒忘記你,只是你忘了我。」他雖然笑著,但笑容卻帶著一絲哀傷,我覺得很抱歉,但他很快回復原來的樣子,又道︰「我在道上收到消息,知道你來北京,著實很興奮,那個時候就好想看你變成怎樣子。嘛,我還記得新月飯店那一次重遇,你、小哥和胖子穿著西裝到來,我看著你,你卻認不出我,好過份呢。」
「抱歉,我的記憶一向很差,只記得你扮成秀秀的樣子來騙我。」
小花搖著頭,嘆著氣,「你是跟小哥太多,所以記憶都變差嗎?」
聞言,我甚是不悅,嗔道︰「你幹嘛扯到他?」我邊說邊回首看小哥,他似乎不怎在意,應該說他根本沒理會我們,他的視線沒投在我們身上,專心地察看地道環境。
小花的身體向我挨近,我下意識推開他,但他卻靠得更近,我只有無奈。
「你就別理小哥,跟我在一起。」
「誰要跟你一起!」
我激動起來,就算老子不能跟悶油瓶一起,都不會跟你一起。
地道傳來空蕩的回音,回音過後,就聽見身後的伙計在竊笑,雖然我不知道原因,但總不會是好事兒。
「你何必認真?這是個玩笑而已。」
小花離開了我,頓時失去依靠的我就差點兒仆跌在地,伙計們就笑得更大聲。
伙計們知道小花作弄我才偷笑,可是他們不知道真相,而我亦沒必要跟他們解釋。
只聽小花續道︰「為什麼你過了幾年,還是老樣子?」
我就一句「關你屁事」的罵過去,其實我清楚知道他覺得我好玩的同時,他亦是認真的;小花的手段很厲害,既能在伙計面前裝模作樣,又能在我面前表達自己的心意,而我自己都不知如何表達,究竟是我不夠主動,還是小哥太悶騷?
小花如此幽默,又迷倒不少女生,我真搞不懂他,為什麼他偏偏喜歡我?他對我的態度,我應該說他痴情專一,還是死纏不休呢?我著實苦惱。
不論小花再說什麼、再怎樣做,我都無法回應他的感情,這一點我是非常清楚,可是我說不出口,即使他很堅強,但我實在不願傷害他,然而他知道我很在意小哥,甚至在暗地裡幫我一把,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什麼仍要追著我?
人心比鬼神更可怕,我說呢,人心比任何東西都來得複雜,我沒法搞得懂;悶油瓶的話不多,我不懂是理解的,因為他總是將情緒藏在臉下、心事藏在心裡,可是小花的話很多,亦很直接表達自己,我明白卻依然他娘的搞不懂。
我在迷茫的時候,不知不覺已可以站直身子,地道比之前的路寬闊。
◇ ◇ ◇
第十三章.白骨
地道回復之前的安靜,只有我們腳踏泥土的聲音。
再走約莫一個小時,我們來到一個地下室,甚是寬闊,就像一個方型的箱子,箱子有六面,這裡就有六條通道,東南西北,上面和下面,我瞄一瞄阿虎手上的指南針,我們是從西邊的通道來到這裡。
地下室六面都是用泥土堆砌出來的泥壁,看得出這些泥土都是加了工,而且每一面都有大小不同的裂縫,看起來快要倒塌,非常危險,我們得要加快步伐。
這裡卻沒有使用木頭和石頭,我好奇這裡經歷數次地震,不,可能數百次地震,這超越好幾個朝代的地下室和地道何以如此堅固,仍未塌下,古人的技術實在令人讚嘆,可惜很多技術都已失傳。
「這裡是什麼地方?」阿斗問。
小花回答:「這裡大概是一個中轉點,將地面的糧食和物資從不同的地方運送到地下城,之後我們或許還會經過幾次類似這樣的地下室。」
悶油瓶突然從後面搶出來,走到地下室的角落,現在我這才看到有些白骨散落在角落,氣氛立時凝重起來。
「難道這裡有粽子?」阿斗又問,可是這一次沒有人回應。
悶油瓶拾起白骨,我乍看應該是人骨,卻不完整,我感到不安,在斗裡,骨頭是個訊號,一般意味著危險,我不會看骨頭,這就交給倒斗專業人員張起靈。
我突發奇想,他一輩子看到人骨的數目也許比活生生的人類更多,想到此,忍不住噗哧一笑。
小花問我笑什麼,我只是笑著不語。
「此地不宜久留,這裡有東西。」
「這兒有什麼?」伙計問。
悶油瓶沒有說話,繼續跟白骨交流,在這裡看到不完整的人骨,事情非比尋常,一般人被殺害的或是自然死的都是保持一個「人形」死去,腐肉朽壞後,剩下來就是白骨,可是身首異處的話,實在讓人摸不著頭腦,這讓剛才小哥說的那番話更毛骨悚然,總覺得好像有些東西正接近我們,如果真的如此,我敢肯定那東西非常兇猛。
地震已夠讓我們頭痛,加上這裡有東西的話,就令我們這次行程更危險,但我仍是抱著同樣的信念和希望,全員活著出去。
小花看了看我,問悶油瓶道:「休息十五分鐘,總是可以吧?」他應了一聲「可以」。
走了幾個小時,終於可以休息,大家鬆懈下來,雖然如此,但每人仍然提高警覺,恐怕有些東西潛伏在附近,不知不覺間襲擊我們;我們七人遠離白骨,在一個角落圍了個圈,因為只休息十五分鐘,所以就不生火了。
眾人沒有說話,匆匆地吃乾糧、喝清水,有人上小解,為之後的行程做好準備。
小花取出地圖,猜量往後的方向,伙計們各自各歇息,也許身份不同,我發現他們甚少跟小花交談,反而伙計之間的話很多,我再次覺得小花的身影好孤獨。
我望向悶油瓶,他仍然非常冷漠,沒有加入任何人,包括我,他閉目養神,但我隱隱的覺得他似乎在計劃失蹤。
難得重遇,我實在不願失去他的蹤影,不過他是專業失蹤人員,他要是消失,我至少會發現,但是要攔也攔不住。
其實我很想跟小哥說話,可是他彷彿拒絕所有人似的難以接近,在這十五分鐘的休息著實無聊,我靠近小花,陪他一起看地圖,也為自己做好準備,希望能幫到大家。
「吳邪。」
悶油瓶突然喊了我一聲,我應了他,但他之後沒理我,他娘的幹嘛喊我?我又見小花看著他好一陣子,卻沒有說話。
◇ ◇ ◇
第十四章.死亡
我搞不懂他們交流什麼,亦不想理會,我繼續看地圖,悶油瓶卻霍地站起,眾人都給他嚇了一跳。
阿井此時問道︰「怎麼阿斗還未回來?」阿斗不久前去小解,到現在還未回來。
我心裡一驚,有不好的預感,可是剛才實在太安靜,根本聽不見有聲音,要是他有什麼意外,應該會求救。
有人望向悶油瓶,有人看向阿斗上小解的地道,氣氛頓時緊張起來,空氣好像凝住了,我相信大家都希望沒事情發生。
黑暗的地道恐怖得很,彷彿下一秒會有兇殘的妖怪向我們襲擊,我們不由自主後退一步,悶油瓶反而踏前一步,守在我們前面。
不安籠罩著我們,我屏息著,掌心冒著冷汗,然後我就聽見腳步聲,每步的間隔有些過長,來者似乎走得很慢,我們不確定那是不是阿斗,如果他回來,沒理由走得這麼慢,尤其是在這刻不容緩的時刻。
小哥的動作打斷我的思想,我看見他往自己的腰一摸,準備拿短刀,這是否意味著來者不是阿斗?
來者走得很慢,心想只要看到並且確認那不是阿斗,我們還有足夠時間逃走,可是小花這時卻說:「我們不等他,起了。」
我愣了一愣,阿斗是你的伙計,小花你不先確認一下,況且我們有足夠時間逃走,這實在不厚道,我正想反駁,可是伙計們都聽從他的話,拿好裝備,轉身跟著小花離開。
我又看了看伙計們,他是你們出生入死的伙伴,難道你們能如此淡定的棄他於不顧?
看著他們,我猶如見到過去,胸口有一股不愉快的感覺給悶住,說實在,我明白小花的考量,但我仍一廂情願的以為他跟別人不同。
我只好默默地跟著,大隊正要離開之時,阿井叫了一聲,我們看向他,他盯著地道,眾人不得不停下來看,我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。腳步聲的確越來越接近,數秒後,黑暗之中浮現了一張慘白的臉,那是阿斗沒錯,但他的臉亳無血色,憔悴得很,好像被一些東西嚇壞了。
「阿斗,你怎麼了?」阿井欲要走上前,悶油瓶卻攔住了他。
他的頭從黑暗中探出來,似是被東西抓住,無法踏前一步,他伸手向我們抓來,他說:「走啊」。
我猶豫,既然見到阿斗,他仍活著,當然一起走,但悶油瓶阻止了阿井,這究竟是哪招?
剎那間,我著實不能撇下阿斗不顧,再也按捺不住,我已判斷到阿斗後面可能有極其兇猛的東西,手持著原本繫於腰間的軍刀,衝上前去,但悶油瓶的動作比我更快,他沒有攔住我,而是向阿斗衝過去。
雖然如此,卻有人擋在我身前,那人正是小花。
我想問小花幹嘛擋住我,但情況實在太危急,只見小哥迅速地來到阿斗面前,右手一伸,一刀往他的脖子抹去,從喉頭到後頸,鮮血驟然地從傷囗噴出,眾人驚叫了一聲,有人忍不住摀住嘴巴,阻止自己嘔吐,有人禁不住緊閉眼睛,不想目睹阿斗的慘況。
悶油瓶的手並沒有縮回,繼續往前刺,然後我聽見「嘰嘰嘰嘰」的怪聲,聽起來像某些東西痛苦地嘶叫,但我已經不敢看下去,借小花的身體擋住自己的視線。
視線被遮住之前,我最後見到阿斗軟癱在地,在脖子上劃一刀,相信他已經氣絕。
小花背向我,看不到他的表情,我突然好想知道他的反應,究竟是冷淡漠然,還是傷心難過?可是我覺得他刻意避開我,他不想讓我看到他的表情嗎?
小花的背影讓我走神,但地道傳來怪叫,我忍不住探出頭來,小哥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,我慌張起來,欲要搶出去,我知道自己沒本事救他,但我怕他就此失蹤,然而小花使勁擋住了我,沒想到他的力氣他娘的大。
除了可怕的怪叫,我還聽到幾下悶聲響,像是刀子插入軟泥的聲音。
然後我就看見從地道爬出來的怪物,天啊!這東西的體積實在他娘的龐大!
◇ ◇ ◇
第十五章.血人
在我眼前出現的龐然怪物是一隻蛛形蟲,光是軀體就已經有我的上身那麼大,通體暗紅,六條比胖子的手臂還要粗壯的觸爪在空中張牙舞爪,接近頭部那兩條前肢有著像螳螂般的鎌刀,那絳紅色的鎌刀染了鮮血,一陣腥氣飄過來,我好想嘔吐。
可是小哥在哪裡?難道給吃了?
「這、這是什麼?」伙計驚道。
小花不愧是當家,下地經驗多,比較冷靜,叫眾人馬上往東邊的地道撤退,伙計們立馬逃走,小花拉住我,可是我拒絕,小哥生死未卜,我要等他。
「小哥怎麼辦?我們不能掉下他。」我知道情況極是危急,小花一定阻止我留下,要留下來總得有個非常強烈的理由,我試圖說服:「之後的行程更凶險,雖然你也很厲害,但小哥不在,我們如同失去重要的支柱。」
「你和他出生入死數次,難道你不相信他?」
小花的話讓我無法反駁,我緘默,咬了咬牙,強忍著因分開所帶來的痛苦。
當我和小花欲要轉身離開之時,就聽見那暗紅色的怪物在咆哮,不知道它在示威,還是宣洩痛楚,總之它的叫聲讓我們聽得發毛,怪叫在空曠的地下室裡迴盪,令我震耳欲聾。
小花拉住我,一邊跑,一邊喊:「快跑!它的聲波太強,這會震鬆泥土,地道可能會倒塌!」
聽他說「倒塌」,我就更焦急,但眼下我能做的就只有向前跑,我心裡一直抽痛。
那蛛形蟲並沒有追上來,我聽到地道另一端傳來彷似機器壞掉的嘰嘰聲,它似在發怒、似在悲鳴,我只能靠聲音想像小哥的狀況,他正跟怪物搏鬥。
可是那東西的叫聲越來越淒厲,不論我們如何遠離它,聲音一直在耳邊迴響著,它彷彿就在我們的身邊,我幾乎以為下一秒它會出現在我們的面前,擋住我們的去路,獵殺我們,我的心跳得很厲害,感覺血液一下子都跑到頭上去。
過了不知多久,我覺得很漫長,但大概只過了幾分鐘,怪物的聲音漸小,最後聽到「咯咯」聲響,我無法形容那是什麼聲音,但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,我不禁打了個激靈。
小花停了下來,我和伙計們都跟著他,他聚精會神地盯著我們來的方向,似是在察看地道的動靜,他神色凝重,我屏息著,看了看他,又望了望地道。
過了半晌,一個似人的物體向我們走過來,當我以為那是小哥的時候,下一秒我判斷他不是,那是個血人,滿身腥臭,鮮血淋漓,又是噁心,又是可怖,難道那怪物的肚子裡藏著血屍,悶油瓶一不小心把它解放出來?還是這血屍不知打從哪裡來?
伙計已經拔腿就跑,我沒有小哥用那強而有力的雙腳扭斷血屍頭首的技能,反應跟他們一樣,邊跑邊喊︰「小花,快逃!」
小花卻沒有跑,竟然罵我︰「你他娘的瞎了眼睛嗎?」我和伙計們立馬站著不動。
我不明白小花為什麼突然生氣,剛才小哥跟那蛛形蟲搏鬥,我捨不得跟他分離,他叫我逃走,現在那血屍不是小哥,我逃走,他卻來罵我,難不成他要我跟那血屍談戀愛嗎?還是那個是峨邊彝族的守護「人」,我要向他跪拜求安全取得聖物麼?
「怎麼了?」我狐疑地看著他。
情況明明危急,但小花卻是一副輕鬆的樣子,而且他看起來有些生氣。
「你說呢?」
「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。」
「你去問血人。」小花雙臂交抱,臉上交織著複雜的表情,又是無奈,又是嗔怒。
我靠!我幹嘛要問血屍?為什麼要我問?你怎麼不問?小花你好歹都是我們的領袖!我甚是不滿,而且我覺得跟血屍交流,這實在太胡扯了吧!
小花擺出一副「你有種就不問」的強勢模樣,甚有氣勢,我雖然不願意,但問一下也不會少塊肉,問就問吧!
「你是誰?」
血屍沒有回答,我心想它當然不會回答我,因為它根本不會說話,只見它腳步緩慢地向我們走過來;我已問了它,它不回應我,這我都沒辦法,我拉了拉小花的手臂,著他快走。
「小哥,吳邪不要你,那我接收了。」
聞言,我的腦袋炸開了兩半,那血屍竟然是悶油瓶?我看到完全血紅的物體便當成血屍,怪不得小花只說血人,而不是血屍。我揉眼一看,地道晦暗不明,方才乍看之下以為是血屍,其實是渾身鮮血的悶油瓶,他身上的血猶如被淋了紅色的油漆,衣物和皮膚皆隱沒在鮮血之下,一陣欲要作嘔的腥氣直撲過來。
「血人」越來越接近,真的是小哥沒錯,我居然把他看成血屍,實在萬分抱歉,他對於我的失態卻視而不見,小花沒好氣的嘆了口氣。
「憑你這種程度的判斷力,還敢下地。」
「這一次可是你把我拉進來。」
「下次我找到小哥幫忙,就再也不叫你來。」
小花的嘴巴很厲害,我無力反駁,轉移視線向悶油瓶問道︰「你傷得可重嗎?」
「我沒有受傷。」
我鬆了口氣,馬上拿來毛巾,給他擦乾淨身上的血,可是濃烈的腥氣仍然無法去除。
◇ ◇ ◇
第十六章.血蜱
小花說了句「起了」,我們再次出發,我仍舊跟著小花走在一起,悶油瓶依然走在最後,但沒有靠近我們,其實現在大概只有我才敢走近他,因為他身上仍殘留著惡臭。
剛才亂成一團,現在安靜下來,我的腦袋逐漸清醒過來,回憶剛才,情況實在太突發,而且混亂,才過了幾年安逸的生活,他娘的危機意識和應變方法都給格盤了,還是小花比我冷靜得多,下地經驗亦比我豐富,可以在這種情況作出正確的判斷。
我聽著腳步聲,本來有七個人,現在變成六個人,我覺得很難過,眼前浮現了阿斗那張慘白的臉,他說「走啊」,其實他應該想說「救我」,然後我就想起小哥一刀毫不猶豫砍下去的一幕,為什麼他要這樣做?難道沒有其他方法救到阿斗嗎?我不明白,也好想問,可是現在時機不適當,我不想提起阿斗的事讓大伙兒傷心。
我偷瞄小花一眼,卻是一副平淡的模樣,沒有哀戚,沒有悲痛,究竟他是戴了面具,將感情藏在下面,還是這就是他的真面目,對阿斗的死沒感到一絲哀傷?
經歷過五年前那件事,我承認自己不適合在道上混,還是安穩的當個古董店老闆比較適合我,悶油瓶和小花經常在斗裡出生入死,為什麼就不能平凡地過生活?
我明白他們有自己的理由,而且清楚得很。
悶油瓶透過下地來證明自己的存在,即使真相揭盅了,但他仍透過這個方式來證明,然而我不認為這是唯一的方式,我願意和他一起尋找其他方法。
至於小花,雖然九門名淡如煙,但在道上仍有一定的威信,他是解家的當家,背負一定很沉重,他有否想過像我爺爺那樣幫家族洗底?現下的世界跟以前的不一樣,像我二叔說,全球以經濟作中心,股票投資什麼的才是最靠譜,而且倒斗這一行,已經走向科技化,行內也有青黃不接的情況。
我想幫助他倆,或許完成這次任務之後,我跟他們聊聊,只怕小哥不給我面子,在任務後失蹤。
「剛才那隻怪物是什麼?」
伙計的問話打斷了我的思緒,這個剛好我正想知道。
回答的人是悶油瓶,「那是雲滇血蜱,像蜘蛛的蟲,全身通紅是它的標記,以吸食血維生,它沒含劇毒,毒液的作用主要是麻痺獵物的神經,它們通常出現於雲南一帶。」
四川與雲南毗鄰,在這裡出現並不奇怪,可是我驚訝的是它的體積,實在他娘的龐大,這雲滇血蜱沒有千年的修煉,也有百年的道行。
它也許一直潛伏在後面,而我們不自知,它攻擊阿斗時沒發出任何聲響,然後麻痺了他的神經,令他連求救的機會都沒有,我們往後得要倍加小心。
「它長得那麼大隻,會是血蜱之王嗎?」我明白他們的憂慮,萬一那雲滇血蜱真的是他娘的王,然後它的叔伯姑嫂、兄弟姊妹、兒女孫子來尋仇,那麼我們就糟糕了。
「不,它們不喜好群體生活,但不排除這裡有第二隻,或者更多。」我心想這怪物跟小哥蠻像嘛,不喜歡群體生活。
大家雖然聽到可能有第二隻,但還是鬆了一口氣,如果一大群雲滇血蜱找上我們,這實在很難搞,就算有十個小哥都未必能擺平,當然,我們之後的行程最好不要再遇上,我不想再有人犧牲。
我好想問小哥殺阿斗的原因,可是沒有人問,我也不敢問,大家都好想知道,但沒有人敢開口,卻沒想到小哥竟然自己解釋︰「雲滇血蜱吸血的同時,會在獵物溫暖的血液裡產卵,只需要一至兩天的時間,蟲卵就能孵化,到時候吸食獵物剩餘的血,咬破血管和皮膚組織而出,即使殺了血蜱母,獵物一旦被植入蟲卵,死是遲早的事。」
大家終於明白悶油瓶殺死阿斗的背後原因。
他最後補上了一句︰「血蜱只是麻痺了他的神經,不會即時殺死他,因為它要借獵物的身體和體溫分別產卵和孵化,而且不殺死他,蟲卵就會在極短時間之內孵化成蟲,所以要盡快冷卻血液。」因此他才一刀的抹向頸動脈。
得到圓滿的解釋,我們再次陷入靜默,繼續上路。
◇ ◇ ◇
第十七章.蛜蝛
眾人的心情很沉重,沒有說話,對於阿斗的不幸,大家都需要時間沉澱;我們走了好幾個小時,經過了一個地下室,但這一次我們沒有停下來休息,大家都害怕剛才的事重演,匆匆走過,默默前進。
強悍的小花有著陳皮阿四的影子,我如此認為並不是貶他,雖然陳皮阿四有些地方令人齒冷,但是他的頭腦和身手也許是九門之中最好的一個,然後小花在這方面絕對及得上他,話說他的師傅二爺二月紅也是陳皮阿四的師傅,所以小花像他並不奇怪,我沒有跟二月紅相處過,也許他倆其實都很像師傅。
不過說到處事方面,希望小花別要學陳皮阿四那樣,落得個惡名。
「還要走多久才到地下城?」
「不遠,我們已走了一半。」
我們走了半天,已經走了一半,如果順利的話,不眠不休,兩天就可以完全任務,不然還是要三天完成,這得要看小花作出怎樣的決定,我只希望大家安全抵達目的地,更重要的是活著離開這鬼地方。
我們來到下一個地下室,小花大概考慮我們的情況,休息五分鐘,即使上小解,都在我們視線能看到的範圍之內。
然後我們馬上起行,地道很安靜,大家沒有說話,只是繼續向目的地前進。
走了約莫一句鐘,悶油瓶突然停下腳步,大家都跟著停步,氣氛頓時緊張起來,眾人已意識到不對勁。
「不妙!有東西過來。」小花說。
悶油瓶說:「嗯,不是一隻,而是一群。」
我聞言已是一驚,一群的話,我們怎應付得了?
然而情況已不容許我細想,地道遠處傳來沙沙聲響,如潮水般的聲響,而且聲音越來越接近。
小花還未下令,伙計們都不知怎樣做,通道只有兩邊,前面和後面,我們距離上一個地下室起碼有一個小時的腳程,現在根本來不及撤退和躲避來勢洶洶的東西。
伙計們覺得形勢不對,慌張起來,有人問:「要逃嗎?」
我見小花很是焦急,瞄了悶油瓶一眼,似乎在等他的決定,可是他沒給反應,小花咬了咬牙,喊了聲「退了」。
大伙兒立馬轉身後退,悶油瓶卻攔住我們,喊道:「別動!」大家果然都沒有動,但是伙計們驚恐地問為何,他沒有說話。
後來我就知道他要我們停下來的原因,沒多久,我腳下出現了十數隻褐色的蟲子,越來越多,我用手電照著地面,原來那是沒攻擊性,像地鰲的蛜蝛,幾乎滿地都是,它們如浪濤般湧過來,似是逃避可怕的東西,該不會是在躲雲滇血蜱吧?
「如果它要爬到你身上,就讓它爬,別要驅走或者弄死它們。」悶油瓶說。
然而,說時遲,那時快,阿虎將爬在身上的蛜蝛都給掃去,可是他越是掃,就越多蟲子爬上來,他掃除的速度很快,但還是不及蛜蝛爬上來的快。
我看得出他狼狽不堪,好想舉掌一下子拍死它們,阿魯叫他住手,但是他身上越來越多蛜蝛纏上來,我看著他四分之一的身體都給蟲子包圍住,黑壓壓的一片看得我毛管直豎,而且連我都痕癢起來,好想伸手搔癢。
我轉頭看向悶油瓶,他沒有蟲子纏身,果然體內驅蟲的血發揮了作用,心想他的血總能救人吧?我著他救阿虎,可是他動也不動,只是說︰「只要別動就好了。」
靠!老子知道你的寶血珍貴,可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,何必吝嗇那一點兒的血?大不了我押了店子給你,不然就用身體來付你!來個血債血償!
我正想破口大罵之時,阿虎奇癢難當,已經拍打自己的皮膚,連帶蛜蝛一起拍死,他的掌心黏糊糊的一片,看起來就噁心,他用褲子擦乾淨手掌。
他弄死了蛜蝛,好像沒發生什麼特別的狀況,阿虎繼續伸掌拍死。
沒多久,我們看阿虎驅走和弄死蟲子都沒問題,以為悶油瓶說瞎話,大家準備掃去身上的蛜蝛之時,令人驚恐及不可思議的一幕卻在我們眼前發生了。
◇ ◇ ◇
第十八章.蠶食
纏在阿虎身上的蛜蝛越來越多,在短短數十秒時間,幾乎滿身都是,先是聽見他輕聲叫痛,可是他喊痛的聲音越來越恐怖,我不禁打個激靈。
隨著他的叫聲越來越淒慘,蛜蝛就越爬越多,多得可怕,整個人都被蟲子覆蓋著,好像看驚慄電影一樣,他變成個蟲人,手腳痛苦地揮動,叫聲不斷。
阿魯想要搶出救他,悶油瓶卻出言阻止:「別動,救不得。」
「小哥,他救不得,那你去救!」我急道。
悶油瓶搖頭,然後就給老子閉目,我不想阿虎死,只有著急的份兒,但大家動也不敢動,誰都不敢上前救他,眼睜睜的看著他被蟲子嘶咬。
我看向小花,他一副冷靜的樣子望著我,一點兒都不焦急,我覺得若非我陷入險境,他絕不出手,我實在不想再有人犧牲,那只是蛜蝛而已,可以入藥,難道老子還怕它們不成?我咬了咬牙,作勢衝出去救阿虎。
然而,小花之後的話卻制止了我,「那是毒蛜蝛,給他咬了一口,還能撐個半天,可是他給咬了多口,毒蔓延得更快,恐怕不到十五分鐘就……」他沒有說後面的話,但我已知道結果。
淒厲的叫聲和毒蛜蝛的沙沙聲在地道裡交織著,這帶來前所未有的恐懼,實在太可怕了,我好想掩住耳朵,可是我現下動彈不得。
我回望阿虎,只見他的臉色轉紅,繼而轉紫,額頭隱隱泛著一層黑氣,那是中毒甚深的跡象,蟲毒比我想像中蔓延得更快。
阿虎已經撐不下去,蟲子在他身體亂竄,甚至爬入嘴裡,侵佔他的身體,我知道他沒救了,聽著他絕望的悲呼,我難過地別過頭,深感無力。
他最後長吼一聲,命斷於此,他猶如斷線木偶倒在地上,蟲子仍然蠶食他的身體,我不忍看他的慘狀,這實在太噁心了,我的胃似是被人抽住一把,胃酸湧了上來,我努力地壓抑住嘔吐的衝動,喉頭發苦。
我望向小花,卻出奇地冷靜,他徹頭徹尾都沒打算救自己的伙計,所以才能冷眼旁觀,他這樣子跟陳皮阿四有什麼分別?難道這是解家的生存之道麼?我不認同,但管不著,卻教人心寒,令我齒冷。
如果這是小花的真面目,我會感到非常失望,別人也許認為我的想法天真可笑,除了胖子之外,我曾以為自己找到同伴,一個值得交付真心的朋友,究竟是小花在這五年改變了?還是我一直都未深入了解他?
不!奇怪的人是我,是我太執著於自己的信念,但現實並非如此單純,而且現實亦不會配合自己;道上盡是見利忘義之士、利慾薰心之徒,回想起雲頂天宮之時,陳皮阿四對待華和尚那伙人也是如此,想在道上安心立命,他們都是抱著同樣的信念:「無毒不丈夫」。
我並不恨小花,只是覺得很難過,心裡很不舒服。雖然我們都是九門之後 有相似的地方,但背負的不一樣,他是如此的沉重,想到就覺得悲哀。
要是悶油瓶不理同伴的生死,我同樣會覺得可恨嗎?
我認真地思考,他做同樣的事,我卻不會恨他,並不是因為他是特別,而是他一向獨來獨往,根本沒有所謂的同伴,他拋下的,對他而言,根本是陌路人,這就是悶油瓶跟小花的分別。
如果他拋下的人是我,我只有無奈,反正他經常失蹤,不過他大概認為這跟我沒關係,所以才不以為然。
當我回過神來,地道已沒有毒蛜蝛,就好像從來未存在過一樣,可是隊伍由六人變成五人,除了留下阿虎的屍首,還遺下了淡淡的哀傷。
我不忍地看了看被蟲子蠶食得血肉模糊的屍體,阿魯和阿井顯得十分悲痛和不捨,但他們又不能做什麼,我明白他們的心情。
我們安靜下來,從阿虎那裡取回裝備,正當繼續行程之時,我突然感到一陣暈眩,眼前的映象晃了晃,我甩甩頭、眨眨眼,回復過來。
◇ ◇ ◇
第十九章.地震
剛才那一晃,我以為自己身體不好,或者地道空氣的含氧量降低了,讓我暈眩,可是我聽到有人說「地震」,我心裡一驚。
我猛然醒覺,剛才的毒蛜蝛就是知道地震快要發生,是以逃走躲避,根本不是要襲擊我們,想到阿虎因忍受不了痕癢而白白犧牲,實在不值得。
「小花,我們現在要撤退嗎?」
小花馬上作出決定︰「不,繼續走。」
我不同意他的作法,心想難道任務真的比性命要緊麼?他娘的大不了不收費,然後待情況穩定再下地,用不著陪上性命,我相信那個什麼族長是個明白事理之人。
我好想將我的想法跟小花說,可是他臉色凝重,而且沒有人不服他的作法,甚至小哥都依照他的意思去做,我想說的話只有往肚子裡吞下去。
我們很快便到下一個地下室,沒有停留,匆忙地走過。
我心裡很焦急,既然自己的想法沒法告訴小花,只盼望他的決定是正確,雖然老子踏入中年,但可不想這麼年青就死去。
突然「隆隆」一聲,地道在搖晃,我站得不穩,幾乎跌倒,有人扶住我,我以為是小花,卻沒想到是在我後面的悶油瓶。
我抓住他的手臂,然後拔腿就跑,我們得要盡快到地下城去。
他娘的悶油瓶跑得實在太快,我很快被他甩掉,後來他握住我的手臂,像是拖行般地拉住我奔跑,我有好幾次幾乎要摔倒,但小哥使勁地把我提起來。
我在後面看著,小花、阿魯和阿井的力氣很好,毫不遜色於小哥,飛奔的速度很快。
跑了半個小時,我們再過一個地下室,沿途有更多白骨,都是支離破碎,但我們沒有餘暇的時間研究,即使前面有更恐怖的怪物潛伏,我們都只能繼續前進,現在回頭已然太遲了。
小花邊跑邊說:「應該快到了。」
我心中略寬之時,地道再次震動,這一次震動可真厲害,細碎的泥沙猶如漏斗從地道頂部流下來,土壁像是浮現機關般出現裂縫。
我的腦袋有一剎那是空白一片,然後恐懼就像魔爪般襲來,老子一輩子從未經歷過地震,瞬間只是想到身邊的悶油瓶,竟然和他在一起,之後才曉得害怕。
地道充滿泥石碎裂的聲音,我不時望著地道的頂部,生怕塌下來,我越是看,越是不安,恐懼萬分,到後來我的手在發抖。
這時我耳畔響起小哥的聲音,「不要看,只管跑,我就在你身邊。」
他說得對,看得見的危機,只會徒增恐懼,所以我就不再看。
地震要是發生,我們在地下,根本只有活埋的份兒,那麼我和悶油瓶就合葬於此,這裡就是我們的墓穴,想到此,就覺得這他娘的可笑。
我的心情稍微放鬆下來之時,我頭上卻倏然發出霹靂巨響,打斷了我的幻想。
我抬頭一看,地道頂部似乎要一整片塌下,我用口咬住小型強光手電,一邊奔跑,一邊舉起雙手護住頭頂,耳邊充滿「隆隆」的聲音,好像置身於正在動工的礦洞中。
我咬住手電,光線隨著我的身體晃動,地道被照得忽暗忽明,眼前彷彿,我逃跑著就覺得暈眩,不知道往哪兒跑,只意識到自己往前衝。
我突然被人從背後使勁地推了一下,在我後面就只有悶油瓶,他娘的幹嘛突然推我?我踉蹌幾步,差點兒跌倒在地上,回首一看,眼前的畫面卻讓我瞠目結舌,呆在當地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章.消失
他把我推到小花那邊去,淡淡的跟我們說了聲「再見」,然後地道的頂部塌下,無數碎沙和泥土如瀑布般瀉下,無情地把我和悶油瓶分隔了。
靠!你這狗日的,你他娘的又要重演青銅巨門前的一幕嗎?
我氣急敗壞,全身的血液逆流,眼前天旋地轉,幾乎要暈倒,小花上前扶住了我,我這才沒有倒下。我覺得胸口很悶,好像無法吸呼,阿斗和阿虎的不幸已讓我非常難過,現下悶油瓶都出了意外,我猶如失去了支柱,心裡空盪盪的,彷彿被掏空似的。
我茫然地走上前去,拼命用徒手去挖,拼命地挖,縱使挖到手指斷掉,鮮血長流,我都不在乎,我只想得到一個明確的真相︰「不論死活,我要見到他」。
我要見到他!即使是屍體……即使是屍體……我的手不住發抖,挖不下去,我真的接受得了嗎?我突然害怕去面對。
小花拉開我,向我吆喝:「你冷靜點好不好?」
「小哥有事的話,你教我如何冷靜?」我怒道。
「若然你在這裡有意外,那我怎麼辦?」
「我不管!」
衝口而出的結果是讓小花的心靈受創,他難得露出哀痛的神色。
「你真是個殘酷的人。」
我明白他的意思,對於剛才自己說的話,我感到後悔,可是話已出口,無法收回,他一臉泫然欲泣的樣子,讓我非常難過,我本無意傷害他,卻不小心的刺痛他。
小花顯然比我更冷靜,旋即回復過來,但還是從他的表情隱約看到淡淡的哀傷,他道︰「如果你有意外,那小哥怎麼辦?你希望他看到你的屍首麼?」他的話說得對極,我默不作聲,他又道︰「眼下最重要是保護自己,我……我也自身難保。在斗裡,你不冷靜的話,就無法自保。」
我懂他的意思,可是沒了悶油瓶,我實在無法提起勁來,甚至寧願跟他一起死掉就算;假如被堵住的人是小花,我的心情會怎樣?我看了他一眼,他又以認真無比的眼神看著我,這一次我沒有逃避,靜靜地凝視他。
我之前逃避,是因為自己猶豫不定,而且認真的小花實在很難應付,但現在已到了生死攸關的時刻,我不能耽誤小花,得要正面回應他。
小花也許察覺到我的變化,問道︰「如果他不回來,我是不是就有機會?」
我搖頭。
「如果我是他,你也會如此傷心麼?」
「我會難過。」
小花自嘲的笑著,嘴裡呢喃著︰「我懂你的意思,我懂你的意思。」他抬起頭來,我彷彿看見他的眼圈兒紅了,眼角泛著淚光,但在晦暗不明的地道,我看不清楚,只聽他續道:「其實我老早就懂,打從心底裡明白,只是不願接受,甚至妄想把你從他手中搶過來,雖然想誓死守候,但看來我得要結束一廂情願的想法。」
他說的就像戲劇裡的對白,伙計在旁狐疑地看著我倆,都不敢作聲。
我緘默不語,生怕自己說錯話讓他更傷心難過,小花是君子,像鋼鐵般百折不摧,卻又如玻璃般危險脆弱,看著這樣的他,我實在於心不忍,但我不能做什麼,只有無奈。
他感慨地問︰「如果我比小哥更早出現在你面前,事情會否變得不一樣?」
我沒有回答,因為我不知道,對於沒可能的假設,我選擇不作答;不過,我還是我,如果沒有悶油瓶,就不會有現在的我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一章.歇息
我和小花沉默下來,實在不知說什麼應對才好。我稍為冷靜下來,留意到四周,地道沙塵滾滾,一邊通道已被堵死,也許悶油瓶在這裡面;我親眼看見的,他怎麼可能還會活命?
活要見人,死要見屍。我想在這裡等他。
我望向小花,他低下頭,似是不讓我看他的臉,我很是歉疚,但我希望他明白。
阿魯和阿井正看著他,等他指示,可是小花過了一陣子都沒有說話,逗留在地道的時間多一點,危險便增一分,我看得到伙計們很焦急。
阿井為我們打圓場:「當家,我們現在怎麼辦?」
「我們繼續走,無論如何,都要完成任務。」小花轉身就走,我們都跟著走,他補上了一句:「小哥不在,我們得要靠自己。」
小花的指示非常清晰,就是拼了命都要完成任務。
「吳邪,是我把你牽扯進來,如果你要離隊,我不阻止你。」他背著我說話,我突然覺得我倆之間有了鴻溝,距離變得很遙遠,我覺得很不舒服,只聽他續道:「如果你有需要的物資,我可以支援你,讓你順利出去。」
小花猜到我的心思,我的確有私心想退隊,尋找小哥,可是我看著小花的背影,雖然幫不上忙,但我很擔心,他現下要拼死的完成任務,在我看來根本是自殺行為,我又怎能放下他不管?
「你不能放棄任務嗎?」
小花冷冷地道:「那麼你能放棄尋找小哥麼?」我無力反駁,他又道:「為了解家的聲譽,我沒得選擇。如果我不幸離開,阿井和阿魯都會幫我達成任務。」
他倆回應小花的話點了點頭。
我嘆了口氣,只好繼續跟他們走,不論是尋找小哥,還是逃離這鬼地方,我著實沒把握,雖然心裡多麼的想要找小哥,但仍要看清現實,評估自己的能力後,我的能力不足。
我們繼續走,來到另一個地下室,這個地下室跟之前的不同,並不只是用泥土建造,而是使用大塊兒的石頭牢固地搭建,石頭上有些佛像的浮雕,但風化很嚴重,只是隱約看到雕鑿過的痕跡,看來越接近地下城,建築和設計就越講究。
小花在這裡停了下來,放下行囊,讓我們歇息。
「我們已經走了一整天,這兒應該是到達地下城前的最後一個中轉站,我們在這兒休息一夜,明天再出發。」小花停頓了一下,淡淡地道︰「至於地震會否發生,我們就聽天由命。」
我聽到他這番話,覺得他沒有之前那樣積極,是因為我的關係麼?我不肯定,但我並不希望是如此,不過他對我的態度顯然不同了。
其實我和小花有很相似的地方,我們在不同方面有著同樣的堅持,所以當我知道背後原因,我就漸漸地理解他的想法,他的背負太沉重了,不像我那般輕鬆自在。
小花沒吃東西,只喝了幾口清水,就躺在地上睡覺,以單薄的背脊向住我,他的身影很孤單。
今天經歷的太多,大家實在太疲累,他們很快地睡去,可是我看著小花的背影,輾轉反側,無法入睡,但我閉上眼睛,就會看見小哥最後的身影。
我覺得地下室好冷,小哥不在,小花冷漠,難道我們已不能回到從前?
最後他們關了手電,眼前漆黑一片,我已分不清自己醒著還是睡著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二章.崩塌
我醒來的時候,手電亮了四周,小花正看著我,而且距離非常近,好像是在仔細研究我,老子的臉有什麼不對勁麼?
「小、小花,你看什麼?」
小花笑道︰「沒有,我在看你。」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臉,又道︰「別再睡,我們要起了。」
他好像回復原來的樣子,我心略一寬,心想他之前應該需要時間冷靜,現在睡了覺以後,整個人彷彿變得清爽,小花仍是我的好友小花。
我們再次出發,雖然我沒有很好的休息,但精神還是抖擻起來,我們向南邊的地道走去,我發現地道的結構不同了,這裡本來有一條地道,卻以木塊加蓋,這應該是我們平常看到稱之為血樹的柚木,柚木本生極耐腐、耐水和耐火,不過經過數百年,木頭已經朽壞,但腐化不算嚴重。
我走在小花後面,他的話變少了,我還以為他變回之前,其實他的確變了,只是努力地掩飾,裝作若無其事。
我們沉默地走著,伙計用手電照射四周,發現地道的頂部越來越高,我們似乎身處於一個窄長的山窟,後來發現我們的左方沒了土壁,用手電照射,卻照不出什麼來,只是黑漆漆一片,我又照了照地板,縫隙間看到泥土,通道不是懸空,整體感覺就像是地道變成了一條依山而建的木棧道。
我們腳踏木板的聲音越來越空盪,可是到最後反而沒了回音,我們似乎來到一個極大的窟洞,是以聲波沒有撞到泥壁反彈回來。
我猜測峨邊彝族的地下城存在於一個巨大的山中窟洞裡。
「小花,我們現在身在何方?」
「其實我們已經來到地下城的範圍,我們腳下似是懸崖的斜坡下面就是地下城。」小花還不忘說笑︰「你從這裡跳下去,馬上到達。」
我苦笑。
小花續道︰「現在我們要找通道下去,族長說只要找到他們部族的圖騰,從那裡下去,就是最安全,如果找不到,我們還是要冒險下去。」
我邊走邊用手電往下照,隱隱的看到一些建築物的外形,我們的確在地下城的上方,這手電的最大射程為一百米,那麼我目測此處距離地下城的高度至少超過百米;想到此就不禁打了個激靈,從這裡跳下去,如同在杭州天元大廈跳下來,必定會跌至粉身碎骨,如能保住全屍已算是不錯。
我有憂慮,我本來不是動作靈敏、身手敏捷之人,以我這八十公斤的身型,絕對為隊伍造成負擔,其實我都很擔心小花,雖然他的身手很好,但他畢竟不是蜘蛛俠,總不能輕鬆的飛躍到地下城,不過就難度方面來講一定是比我低,然後他兩個伙計,一直陪伴住小花出生入死,身手總要比我好吧?因此,自身的問題將會是眼下遇到最大的難題。
我又想到另一個問題,就是如何逃出去,究竟我們會沿棧道繼續走,還是必須到地下城再尋找出路?要是前者的話,我提議自己留在棧道,減輕他們的負擔;要是後者的話,我倒是要想辦法,至少照顧到自己,不要讓小花為我操心。
之前要是我跑快一點,小哥就不會發生意外,我想到此,心臟彷彿被人揪住一把,難受得很,所以我絕不能讓任何人為我而犧牲,假如預料得到,最後一著,我會選擇離隊。
「我們取得聖物後,如何離開這裡?」
「從原路離開,方才經過的地下室應該有通往別處,只是沒了『天坑』,得要費勁打盜洞通往地面,而且得要回去將入口堵死。」
我正想提出留在棧道的時候,突然聽到「啪」的一聲,那是木頭斷裂的聲音,我暗叫糟糕,該不會棧道的木頭朽壞到承受不起我們的重量而要塌下吧?
我以為大家要掉下去,但我們卻穩穩的站住,棧道的地板並沒有斷,我正奇怪聲音打從哪裡來之時,視線往山壁一瞥,旁邊那粗壯如樹幹的木頭向我倒下,我驚恐交雜,雙腳好像被釘住無法動彈,我想逃跑卻跑不了,腦裡只閃過一個念頭,難道我命盡於此?
◇ ◇ ◇
第二十三章.出現
我的視線突然被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了,竟然是消失了的悶油瓶,我又驚又喜,可是下一秒我全身的血液都凍結起來,他幫我擱下了偌大的木塊,沒哼一聲,身體搖晃了幾下,雙腿無力地跪在棧道。
木塊被小哥卸去了衝力,挪到一邊去,幸而沒有破壞地道,可是悶油瓶受了傷,額角掛彩,鮮血汨汨而流。
「小哥!小哥!」我嘶聲地喊著。
眼見他快要倒下,我立刻上前扶住他,支撐著他,不讓他倒下。
「沒有我保護你,你還是不行。」
「你別廢話!你他娘的跑到哪裡去?」
「我跟你說再見,就是會再見,不是永別。」
我氣得炸毛,誰曉得你的意思?心想你方才失蹤,恐怕是你的計劃之內,我呿了一聲,說道︰「你不要說話。」
他果然沒有說話,難得露出輕佻的淺笑,可是笑容在他臉上匆匆地掠過。
我馬上為他敷上止血粉,可是他的傷口太深,鮮血有如泉湧,將粉末沖走,他大概傷了動脈,若無法止血,他還是失血過多致死,我急得亂成一團,措手不及。
悶油瓶本來很冷靜,但他根本一副將生死置諸渡外的模樣,不用我急救,挪開我的手,就這樣用左手摀住自己的額角,他另一只染血的右手拿著用油紙包住的東西,拋給了小花。
「聖物到手了。」
小花接過了,臉上並沒有絲毫高興的神色,他沒感謝小哥,反而對我道:「吳邪,我就是說你要保重。」
我對小花很是感激,深知道自己行事衝動,若不是有他提點,小哥見到我,可能就是我的屍體。
既然取得聖物就好了,已不用想離隊不離隊,現在大伙兒可以立馬撤退。
我環顧四周,剛才那木塊只是把棧道橫腰攔住,不過已朽壞的棧道本來就不堅固,斷裂是遲早的事,所以我們得要馬上行動。
我扶起悶油瓶,他的體溫偏低,我看著他血流不止的傷口,很擔心他能否撐到出去。
此時小花走上前來,手上有一片苔蘚色的東西,濕濕黏黏的,看起來很噁心,應該是某些草藥搗爛而成,我不知他從哪裡變出來,他唱戲的,也許會一二個變法,並不奇怪。他一手將那東西摀住悶油瓶的傷口,血居然就這樣止住了。
我見小哥額角敷上蘚色的草藥,頭髮也黏住不少,加上滿面污血和陰沉的臉,看起來陰惻惻的,著實可怕;不過我難得的認為他板著臉比較好,假如他擺出一副笑臉,那就更加猙獰可怖。
「小哥的傷口這麼深,用粉末當然沒效,這是大薊。」我知道大薊是止血粉的主要成份之一,立時稍為安心,小花轉頭向小哥道:「你助我取得聖物,我可不能如此不厚道,見死不救,我絕不能讓九門解家之名蒙羞。」
我很是感激,正想多謝之時,他搶先道:「你不必言謝,我不是為了你而救他,只是為了解家的名聲。」
小花不說也罷,他說了我就覺得他欲蓋彌彰,也許是我想太多,不論小花的動機是什麼,我還是非常感謝他,不過他再怎樣幫助我,我也只有感激。
最初我單純的以為幫小花找個好姑娘就是對他好,可是後來發現他像我一樣的執著,我本來搞不懂他,可是漸漸地理解他的心情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四章.回程
我們馬上回程,因為小哥氣虛血弱,不能走得快,所以我們差不多花兩倍時間才抵達第一個地下室,接著小花讓我們稍作休息。
小花和伙計在地道路口小歇,他們埋首談話,小花似在指揮,為之後作好安排,而小哥靠牆而坐,閉目養神,我便跟他在一起;乍看之下,我們分成了兩支小隊。
當他們安靜下來,我便問小花道:「既然有其他出口,我們何必到『天坑』去?」
「『天坑』出現在閒人都來得到的地方,族長就是怕聖物落入盜墓賊手上,是以委託我。我們的原路已堵死了,雖然有其他出口,但是並不好找,也就是意味著現在出去比進來更困難。」小花並沒因此而灰心,反而顯得積極,續道︰「我們剛才來到地下城的邊緣,那裡即使過了數百年,仍沒有沼氣,不必戴防毒面具,亦可以在那裡行走,就證明了這裡有通風的地方。」
「那麼我們現在向通風口走,是吧?」
「可以這麼說。」
看著英明勇敢、堅毅果斷的小花,我彷彿看見「三叔」解連環的影子,就算解家沒了解九爺。或許這種特質一直令解家在道上屹立不倒。
我回望悶油瓶,他很安靜,我伸手到他的鼻下,探他鼻息,呼吸輕微,淺入淺出,並不急促,似是進入了睡覺的狀態,若不探鼻息,還以為他已掛了。
我忽然憶起巴乃張家古樓的情況,說實在,我不想記起,現在小哥的情況跟那次十分相似,希望這一次也能化險為夷。
然而,安全的狀況只維持了很短暫的時間,地道再次輕微的搖動,悶油瓶醒了過來,反應比我更快的跟著小花和伙計逃跑,並不等我,我靠了一聲,立馬跟上去。
地殼變動越來越活躍,地震越趨頻繁。
我們在地道裡奔跑,當我擔心自己氣力不足之時,就發現小哥不對勁,他竟然落後於我,究竟是故意準備要失蹤,還是頭部的傷令他的動作遲緩起來?
情況已不容我細想,這次地道兩旁出現了裂縫,無數沙石如浪濤般湧入地道,我們狼狽地逃跑,我有好幾次都在驚慌中,踏住了小石塊而差點兒滑倒。
我突然聽見「咯勒」巨響,那是石頭爆裂的聲音,心裡暗叫糟糕,地道快要塌下了。
我腦裡只有一個念頭,這一次,我一定要抓住小哥,生怕他使用同樣的方法失蹤,所以我拼死都要抓住他,不讓他逃跑。
我和悶油瓶的距離著實有些遠,我回頭想要拉住他的時候,卻見地道像升降機那樣上下移動,身後的地道往下沉,小哥還在那邊,但已經站著不動。
我的腦袋炸開了兩半,你這狗日的真的要消失!我絕不會讓你稱心如意!既然如此,我就過去你那邊。
此時,小花似是知道我的想法,伸手抓住我一把,將我拉過來,我不想跟小哥分開,可是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,不容得我選擇,心想要再次跟小哥道別,我有預感這一次分別,就再也見不到他。
我咬了咬牙,好想拒絕小花,可是我終究無法開口叫他放手。我不捨地看了悶油瓶一眼,真的不想說再見,我多麼想抓住我的人不是小花,而是小哥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五章.二人
這個時候,我瞥見小花淒然一笑,彷彿看到戲子悲哀的身影,他雙手一弓,就像上了弦的箭,使勁推我,把我推到小哥那邊。
我不敢相信,嘶聲叫著︰「小花!」
「你想跟他在一起嗎?」我根本來不及回應,他已淺笑著說:「那麼就一起吧!」
地道斷裂得太快了,小花和伙計的身影轉眼就消失在另一端。
我最後聽到他對我說:「我自身難保,小哥他一定想辦法帶你逃出去,再見了。」
巨響過後,一切回復平靜,但我卻無法冷靜下來,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,眼睜睜的看著小花在我面前消失,而且他成全了我和悶油瓶,我對此耿耿於懷,胸口又痛又悶,腦袋混亂成一片。
若要犧牲他人來換取成果,那麼我寧願什麼都不要,這樣實在不厚道。
小花你這樣做,究竟有何意思?他在地道的另一端,生死未明,我非常擔心。
悶油瓶此時竟然主動說話,我的思緒被打斷了,他道︰「他不會有問題,倒是我們困死在地下,你得要另覓出路。」
我不作多想,只好相信他的話,安慰自己,然而,我無法抹去小花沉重的身影。
地道只剩下我倆,悶油瓶似是放棄求生,索性坐在地道,他說完剛才那句話,就不理我,閉上眼睛安靜地休息。
我看到就生氣,你這挨千刀的,是否不打算出去了?
「小哥,我們何時動身?」悶油瓶依然不理我,我猜他打算撇下我,獨自離去,想到此,愛尋根究底的我就他娘的憋不住,要問個究竟,我單刀直入的問道:「小哥,你為什麼要撇下我?你為什麼每一次都是這樣子?」
這一次他居然回了我一句「你不會理解」。
「靠!你不說,我怎麼可能知道?」
悶油瓶猶豫了一會,才道:「你跟我一起,我會害死你。」
你還在意盤馬老爹那番話!這他娘的沒根據,老子現在活得好好的,我才不相信。我說:「你在與不在,我還是會死。與其擔心你害死我,倒不如擔心我給車撞死,或是在西湖邊冷死好了。」
「無論你怎麼說,我離開你,這是我保護你的方式,你別管。」
「你曾經說,對我說謊是為了保護我,你現在說,離開我是為了保護我,不論你做什麼,你都說是保護我,可是你以自己的方式去做,我卻覺得很難受。」悶油瓶沒有反應,我繼續說:「這種感覺就像被背叛、被離棄,你懂我的心情麼?我不要你那種非凡式的保護,也不要英雄式的保護,我只想跟你在一起,根本不需要保護,難道你到這個時候還不明白我的想法?」
「我清楚得很,所以我才用這個方式去保護你。你跟著我,就得下地,我明知路途險惡,帶著你走,豈不連累了你?我自己受傷就好,但我可不想你受傷,只希望你好好的生活,為什麼你硬是要跟來?」
我花了一陣子細心分析他的話,我懂他的意思,也明瞭他的心意。
「很簡單,我就是想和你一起,只要有你的地方,我都想追隨。」我淡淡地道,「那麼,你為什麼非得要下地不可?你求的是什麼?」
悶油瓶張開了眼睛,安靜地凝視著我。
「我求的是自己的存在價值。」
五年前在戈壁沙漠那番對話,如今歷歷在目,耳邊響起了我當年說過的話︰「你要是消失,至少我會發現。」我對小哥重申一遍,加以補充︰「即使沒有留下時光的痕跡,縱然沒有烙下歷史的印證,但你確實地存在過我這裡,我就是你和世界的聯繫,因此你不必再求。我的古董店、我的家,隨時歡迎你。」
話畢,我們都沒有說話,陷入了沉默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六章.終結
過了良久,悶油瓶才吐出一句「我明白了」,他沒有說自己之後怎樣,所以我仍是摸不清他的想法,或許到我家定居,只是其中一個方案,供他選擇,接著依然故我的消失不見。
我看著小哥,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,看來得要盡快離開這鬼地方。
「吳邪,快走。」他突然說話,我嚇了一跳。
我然後應了一聲,站了起來,準備攙扶小哥,但我見他根本沒意思起來,如佛像般坐著不動,我先是愣了一愣,爾後就知道他的選擇,果然要撇下我,獨自離去。
說實在,我真的受到打擊,而且很失望,我盼望著我們一起走眼前的路。
「這一次,你仍舊撇下我不管,是麼?」
「你快走,我走不了了。」
我不假思索地道:「我跟你一起。」我像個嚷著要糖的小孩子般撒野,甚至覺得自己有些無賴,你要死,我就陪你,老子不是貪生怕死之徒,但求無悔於心。
悶油瓶皺了皺眉,似是無可奈何,強行撐起身子,牽住我的手,一邊走著,一邊以奇長二指摸著泥壁,我知道他正以特有的能力尋找出路。
他的手很冰冷,但我覺得很溫暖。
我們走得很慢,我一點兒都不著急,就算地道塌下來,我都不怕。
他倏地不斷咳嗽,竟然咯出血來,吐得一地都是。
我問他怎麼了,他表示之前在地下城遇到機關,腹部受到強烈的撞擊,原來他早就受傷,還幫我擋下那一重擊,這令我痛心疾首。
「吳邪,別理我,快走!」
他氣若浮絲,眼見快撐不住,仍不忘著我逃生,試問我怎能棄他不顧?
我緊握住他的手,以示我們一起走的決心,悶油瓶你別旨意甩了我;數秒後,他對於我的抉擇表示肯定,也緊緊地牽住我的手。
然而,就在得到小哥確認的瞬間,一股強大的力量衝擊我倆,我感覺到空氣似是洩忿般地震動,轉眼間,地殼移動,沙塵亂飛,我腳下出現了裂痕,剎那間已變成深不見底的坑穴,當我意識到不對勁之時,已然太遲,地面斷裂的速度比我的腦袋運轉得更快,我整個人往看不到盡頭的深坑墜落。
我以為完蛋之際,有股力量阻止我向下跌,我抬頭一看,就是那只仍未放開的手,悶油瓶伏在懸崖邊,緊緊地拉住我,拯救了懸空的我。
他原本就身負重傷,此刻還要支持住我,他大概撐不了多久;我看著苦苦支撐的小哥,突然感到無奈,雖然我一直堅持著全體人員活著出去的信念,可是阿斗和阿虎先後離開,小花和兩個伙計後來消失了,現在我千萬個不願意成為小哥的累贅。
在不久之前,我們才彼此確認對方的心意,沒想到分離就在頃刻之間。
我多麼的不願,但還是忍痛作出了決定︰「小哥,放手。」
悶油瓶仍然不肯放手,嘴唇不住發抖,可見他將近油盡燈枯,他額角的傷口破裂,鮮血沖開草藥,滿臉污血,鮮血有如淚水般滴在我的臉上,我感覺到他的體溫,但他的手卻是冰冷的。
我奮力掙脫,但他不讓我得逞,拼死拉住我的手激烈地顫動著,然而,兩手鬆脫,只是遲早的事而已。
「吳邪,別放手!」
我回憶起那次他在青銅巨門前對我說「再見」,這一次換我說了,我的心情很複雜,我此話一出,將會成為訣別。
「再見了。」輕描淡寫的一句卻讓我的心不住抽痛。
就在我掙脫了的瞬間,他原本冷漠淡然的雙眼起了變化,不再是臉無表情,這該是我最後一次看到他的臉,我很努力地記住,珍而重之帶到墳裡去。
我一直往深淵掉下去,確實地體驗死亡,沒有一次比這更真切,我的腦袋並不是空白一片,而是記憶如缺堤般洶湧而至,眼前掠過很多片段,七星魯王宮、西沙海斗、雲頂天宮、西王母國、張家古樓、終極,最後是小哥那張淡然的臉,他的臉越來越近。
靠!這不是我的幻覺,他為什麼也跳下來?
「吳邪!」
這一切都好像變成慢動作,他在空中奮力地向我游過來,我伸出手,緊緊地握住他,他的手已經不再冰冷;我還是不想離開他,但已經太遲了,我們一起掉到萬丈深淵裡去,死亡是如此地迫近。
◇ ◇ ◇
第二十七章.尾聲
我張開眼睛,望見不熟悉的天花板,環顧四周,旁邊的小桌子擺放著玻璃花瓶,裡面插著一朵粉紅色的小花,我似乎身在醫院的病房裡。
在我另一邊的病床上有一個男生,他那過長的瀏海蓋住了淡然的雙眼,看起來很陰沉,他本來茫然地看著天花板,我醒了過來,他的視線轉移到我身上,向我點了點頭,我有禮地回以一笑。
巡視病房的護士見我醒了過來,馬上請醫生過來。
穿著白袍的醫生轉眼就來到,他先幫我做簡單的檢查,確認沒大礙,便問道︰「吳先生,我們沒有在他身上找到身分證,你知道他是誰嗎?他和你一起送院。」醫生說著指了指我旁邊的男生。
他是誰?
我嘗試在腦海中尋找記憶,可是我不記得自己認識這個人,他究竟是誰呢?我是古董店的老闆,然後我為什麼會在這兒?
我反問醫生︰「我為什麼被送到醫院了?」
「你們倆送院的時候,已經不省人事,當時你們渾身濕透,氣管內有積水,大概是遇溺。你朋友的情況比較嚴重,除了遇溺,頭部亦受到重創及脾臟破裂出血,不過他卻奇蹟地比你更早康復,真是令人驚訝的復原力!」醫生報告完畢,轉移了話題問道︰「你們是不是遇到盜賊?劫財後給殺人滅口,要報警麼?」
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什麼事,就算真的遇上盜賊,我現在都認不出犯人,所以我搖頭示意不必報警,旁邊的男人也跟著我搖了搖頭。
醫生看了看手錶,離開之前,留下了話︰「雖然他復原得很快,但他失憶了,連自己都不知道是誰,看看你能不能幫到他什麼。」
醫生說畢就轉身離開,我望向旁邊的人,完全沒有印象,不過他既然和我一起被送進來,那麼一定脫不了干係。
「還好,我沒有害死你。」
這傢伙怎麼有的沒的冒出這一句?可是我聽後,心裡卻刺刺痛,究竟為什麼?
我苦笑著說︰「遇上盜賊,我只能說倒楣,不關你的事。」
這個時候,我瞥見有個穿著粉紅襯衫的人在門口掠過,在那身影之後出現的人竟然是我二叔,我驚喜交雜,喊了聲「二叔」。
「阿邪你終於醒過來,實在太好了。」二叔一臉放鬆的表情,就想像得到他之前對我擔心不已,聽他續道︰「兩星期前,接到醫院的通知,我立馬過來看你。」
「怎麼是你來了?三叔呢?」
二叔的表情瞬間凍結起來,難道我說錯了什麼?還是三叔在我昏迷的時候出了什麼意外?
「先不說這個,我們回杭州再說吧!」
他似乎有難言之隱,我都不便去問,可是當我知道自己不在杭州,又是一驚,「回杭州?我不在杭州嗎?」
「你在成都醫院。」
靠!老子幹嘛會在成都?我這輩子只有到過浙江和江蘇,還有上海,為什麼無端出現在這兒?我努力去想,但是我什麼都想不起,腦袋空白一片,我該不會是失憶吧?我偷偷地瞄了旁邊的小哥一眼,對他完全沒有印象,但我偏偏記得二叔和家人,就連王盟我都記得。
二叔似乎察覺到我有些不妥,問道︰「你認得這位小哥嗎?」
我沒有回答,因為我不認得,二叔沉默了好一陣子,最後以「局部失憶」來為我的現況作個總結,雖然我不想承認,但事實好像是如此,也只好安然接受。
我問二叔道︰「那麼,我可以帶小哥一起回杭州嗎?」
二叔臉色一變,比剛才我提起三叔時更為鐵青了幾分,為什麼他會有這樣的反應?我隱隱覺得我倆的關係非比尋常,再者,我既然認識他,那就不可能放下他不管,要是二叔不肯照顧,大不了我照顧他,總不能讓小哥流落街頭。
他緘默了數秒,這才問我︰「你確定?」
我毫不猶豫地點頭,「若是二叔拒絕,我就跟他一起離開,尋找屬於我們的記憶。」其實我還未得到對方同意便擅自決定,搞不好他另有打算。
小哥仍然看著天花板,不知道有否把我的話聽進去。
二叔幽幽地嘆了氣,「阿邪,你別這麼衝動。」他移開了視線,眺望窗外,若有所思,「我似乎不得不相信命運,你們經歷這麼多,最終還是走在一起。」
我聽他的語氣似乎允許我帶小哥回家,心裡著實高興。
「他來住也好,歇腳也罷,我們都很歡迎他。」得到二叔親口確認,我歡喜無比,聽他續道︰「雖然我不知道他的所有,但總知道他一點點,你們要聽我的故事嗎?」
這個時候,小哥的視線從天花板轉移到我二叔身上。
「這位小哥叫張起靈,起來的起,靈魂的靈,他身上有著黑色麒麟紋身,平時看不見的……」
◇ ◇ ◇
番外篇.小花
小花每天都來到成都醫院,探望被送進來的二人,吳邪和張起靈,他通常在吳二白到來之前,更換花瓶裡的粉紅色小花。
他倆的住院費用,都是算小花的,所以他們都得到很好的治療和照顧。
他看著床上的吳邪,穩定而平靜地睡著,看不出之前經歷了很多很多慘痛的事情;又看看另一邊的張起靈,被繃帶包紮得像具木乃伊,他之前的情況極不穩定,但後來逐漸好轉。
回憶起數天前,他和兩位伙計從地道逃了出去,三人在打盜洞的時候,受了輕傷,他們回到地面,幾乎迷失在瘴氣彌漫的樹林,好不容易才尋找到大渡河支流附近的小村落,作簡單的治療和休息。
正當他們準備返回成都之際,小花聽見村民說有人在河邊捕魚時撈起了兩個人,後來知道這兩人正是吳邪和張起靈,便立馬送他們到醫院去。
他曾有私心不想送張起靈去救治,可是良心不讓他這樣做。
時間過得很快,轉眼間便過了兩個星期,張起靈首先甦醒過來,之後就是吳邪。
這一天他來到醫院,正是吳邪醒來之日,他還未踏入病房,就聽到裡面有人說話,他不敢繆然走進,假裝成陌路人,匆匆地路過他們的病房,就在掠過門口的瞬間,他瞄了瞄病房裡面的情況,二人都醒了過來,他們正悠然地談話。
他倆平安無事,當然讓人高興,可是小花卻提不起勁。
小花沒留意走在自己後面的人是吳邪的二叔吳二白,不過對方都沒注意到自己。
他坐在病房外面的長椅,偷聽他們三人的對話,一直只聽見吳邪和他二叔在談話,張起靈並沒有加入。
然後得知吳邪失憶,他驚訝不已,心裡隱隱作痛,彷似在淌血,他有好幾次想衝進去問吳邪記不記得自己,可是理智阻止了他;他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,重新整理思維,按照推斷,他既然忘得了張起靈,大概都不會記得自己。
「你最後還是把我忘了,真是個殘酷的人。」
他眼裡滿載哀傷的神色,身影看起來很寂寞、很孤單。
當聽到吳邪要帶小哥返杭州,他非常難受,眼睛像乾涸了似的,欲哭卻無淚。
無論上天如何作弄,他倆最終還是走在一起,小花不願接受,但得要接受,而且有些事情,他已得到答案,這跟先後出現無關,亦跟付出多少無關,喜歡就是喜歡。
他抬頭看著天花板,喃喃自語︰「永別了,吳邪。」
【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