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三軼記 之 終焉
連環從雲頂天宮獲得很多資訊,覺得塔木陀應該和青銅門有著莫大的關係,所以萌生了前往塔木陀的想法,而且在看過張起靈從青海寄給吳邪的錄像帶之後,就知道自己的推測和方向沒錯,故此他決定到塔木陀一趟。當他看到錄像裡面的霍玲時,嚇得瞠目結舌,說不出話來,他將帶子翻錄了一盤,回去研究研究,之後收集和整理資料,知道塔木陀那邊將會下一場五年難得的大雨,而這場大雨是這次旅程成功的關鍵之一,所以若然錯過了,不知再待何時才有機會。
他的隊伍在雲頂天宮折損得很大,伙計死的死,抓的抓,逃的逃,在長沙的地位一落千丈,可是他並不在乎。對於他來說,真相大於金錢。線索和機會已至,沒有餘暇再想,他冒險聯絡了一些長沙的狠角色、黑瞎子、拖把組成隊伍,前往塔木陀。他深知此行甚是凶險,隊伍看似是一個整體,其實分成了三支,即使他找來胖子、潘子和張起靈,對於自己的幫助不大,而且他知道張起靈有個人目的,會否幫助自己仍是未知之數,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,因此這更使他孤立無援,可是不依靠外來人,根本無法獨自完成是次旅程,後來他沒有想太多,事情一旦發生,便不能停止,他已做好準備接受命運的安排。
前往塔木陀之前,他們集合在敦煌,作最後的準備,計算過糧食和人力,預料到回程會極度艱辛,甚至折損極大,不過反正那些所謂的幫手都是加以利用來達到自己的目的,必要時,不是你死就我亡。連環得知裘德考那邊都有動靜,便安排張起靈和黑瞎子潛入他們的隊伍,然後自己的隊伍跟隨在後。
他坐在椅上,抬頭看著天花板,整理思緒,前思後想,計畫應該沒有漏洞,就看上天幫不幫自己,他害怕自己無法控制、無法抵抗的事情,對於此計畫,並沒有太大把握;他每一次下地都抱著「活著進去,躺著出來」的心態,可是這一次他居然猶豫了,甚至對這次行程感到害怕,他雙手抖震著,試圖讓無法平靜的心冷靜下來,可是他仍心亂如麻,而且不祥的預感在心裡盤旋,著實不知如何是好,很徬徨,很糾結,很痛苦。
他想打電話給二白,可是拿起了手機,卻怔怔地看著發光的鍵盤,呆呆出神,指尖顫動著,按不下去,要親自對喜歡的人說遺言,必需有莫大的勇氣。他有勇氣闖難關,卻沒勇氣說遺言,這對雙方都非常殘忍,他絕不想以這種形式告別,可是他有話非說不可。他猶豫了良久,沉重地長嘆一聲,執起筆,拿來微微泛黃的信紙,寫信給二白和吳邪,真相留給了吳邪,遺言就留給二白,如此結束,總算有個交代。
他邊寫邊想著二白,心裡就如被針隱隱地刺著,最後一次見面便是在吉林醫院休養的時候,後來因為太匆忙,只在出發前打電話給對方留個言說自己要到西域去,卻沒有向他正式道別,他對此耿耿於懷,不過事情已展開,只有無奈踏上不歸路。
看了看寫完的信,感慨萬千,鼻子一酸,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,他仰起頭,揑了揑鼻樑,努力地把淚水收進眼底,心情過了良久才稍為回復,他將信紙折疊起來,放入信封,心情無比沉重。
◇ ◇ ◇
連環出發了大半個月,二白一直心緒不寧,無法安靜下來,他從不相信預感,因為總沒有根據,可是這一次不同了,他有不祥的預感,覺得連環一去不返,心裡忐忑不安,也許預感是來自事情的發展,而事情已接近終結。
某一天,他收到連環自敦煌寄來的信,急不及待拆開,閱畢,不敢置信,又閱一遍,心情激動不已。
二白︰
我已很久沒這樣稱呼你,自從二十年前那一次考察,所有事情都起了變化,於西沙古墓,我撇下真正的吳三省,自己逃離了,當時考察隊的人幾乎消失,而我離奇地活著,然後成為了吳三省,一直欺騙吳家和解家,內心非常掙扎,而且痛苦不堪。不過,久而久之,我已沒了這樣的感覺,也許習慣了痛苦,失去了感覺,又或許我覺得自己真的成為了三省,連自己都給欺騙了。面具,戴得太久就摘不下來,有時會懷疑自己,自己究竟是誰?既是解連環,又是吳三省,或是說,我只是取了他的身份,然後創造新一個我。可是我始終無法成為三省,因為我沒有他的記憶,我擁有的是解連環的記憶,當我迷失自我、忘記自己是誰的時候,西沙的夢魘總是不斷地提醒我:你是解連環。
不過,此時,我究竟是誰,也不再重要。不論我是誰,我希望仍是那個你喜歡的我。
對於西沙的不幸,我將之變成幸運的契機,若然我以解連環的身份活下去,我根本無法如此親近你,甚至跟你一起生活,又或者我們不會有過程和結局,只在二十年前的時空擦肩而過,然後默默地消失於命運的漩渦裡。因此,即使廿載裡經歷堪苦,我仍然覺得自己比所有人都幸福,但我的遺憾是無法與你共渡此生。
我們生活了廿載,幾乎花盡半生尋找真相,若然中途放棄,心總有不甘,而且在這廿載,總是置你於不顧,在此我只能向你道歉,並且感謝你的包容和忍讓,接受任性的我。
我知道此行兇多吉少,為了真相,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,我知道你為我任性的要求,一直耿耿於懷,但請你原諒我。我們還是無法擺脫命運,這是我要走的路,如果我能活著回來,必會兌現那時候的承諾。
連環
於敦煌
二白拿著信紙,激動得為之氣結,罵道:「他娘的,你寫這封信就是說明你有去無回,要我原諒你,就給我活著回來懇求我的寬恕,我幹嘛要原諒死人?我才不會相信他娘的臭命運?我不會認命!」
他緊緊地咬住嘴唇,拿住信紙的雙手不住發抖,心情激盪得幾乎要將信紙撕破成碎片,但這可能是連環最後留給他的事物,他要好好保留住。
心情稍微平伏下來後,開始整理思緒,他絕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,即使只有一線生機,都會把握機會掙扎求存,所以很快便下定決心:下地救人。
「我不會下地,但會救人。」他咬牙道。
他已作了最壞打算,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,為的就是帶連環回家,不論他是活著還是躺著,二白無法接受連環就這樣結束一切,絕不容許!
兩天後,他花了巨款組了一支隊伍前往塔木陀,其中包括了隊醫,他們並不是專門下地,只懂得基本知識,所以自己要做好準備,不然有個閃失,就再也見不到對方,他到連環那裡取來資料和筆記,並且牢牢地記住,接著立刻帶領隊伍出發。
◇ ◇ ◇
二白終於來到塔木陀,就在煙霧繚繞的盆地邊緣,隊伍來到這裡並不輕易,但總算沒有折損,平安渡過,可是他知道真正的凶險之地就在眼前。他心裡焦急萬分,卻有些猶豫,因為拯救連環著實沒有太大的把握,但若果跟著他的資料,而且連環的隊伍沒有偏離路線,那麼找到他們並不困難,可是這只是他的想法,知道這與現實是兩碼子的事。
正準備深入塔木陀的時候,他接到吳邪的電郵,內容正是他需要的資訊,他既驚又喜,仔細的閱讀數遍,立馬打電話過去,吳邪剛脫離險境,卻不知道他的二叔正準備深入魔鬼的地盤。
得知連環確實位置後,便盡快穿越泥沼叢林,在這裡最須要提防的是蛇,毒性厲害的雞冠蛇,擅長絞殺的蟒蛇,連環的資料都有記載,就連牠們的特性、出沒地點、防止被襲的方法都有簡述,一行人總算順利穿越,只是偶有蟲咬和跌傷;而且日照之時,泥沼裡的水隨之蒸發,有如待在三溫暖,著實難受。
二白從資料中的地圖所知,塔木陀盆地中間有一座巨大的神廟,該處便是通往地下城的入口。隊伍穿越泥沼到達入口約一天的時間,接近傍晚時份便抵達神廟前方的廣場,廣場有人們遺留下來的痕跡,帳篷、火篝、收音機、檔案文件,不遠處還有個塗抹了污泥的帳篷,二白推測到這裡曾有兩批人紮營,大型井然的相信是連環的隊伍,而小型獨立的大概是屬於吳邪小隊。
雖然眾人對營地很在意,可是都被眼前宏偉的建築震懾,廊柱和牆壁上雕刻了西域的文字圖案,浮雕依然清可見,也許被重重的雨林包圍住受到保護,是以沒受到嚴重的損害。
眾人打從開始便知道裡面危機四伏,因此,即使隊伍的人來自不同領域的精英,但大家都有共識,不敢冒然行動,等待領隊二白的指示,他們皆知道二白的厲害,卻不知他根本沒有下地經驗,不知就裡的對他予以信任,而且隊伍平安穿越雨林,他們就更覺得二白非常靠譜。
來到這裡,二白更想不顧一切的衝到目的地,可是他不能不顧隊伍,所以當晚就在此紮營;隊醫替受傷的人治療,管炊事的就準備簡單的晚餐,眾人知道火光容易惹來蛇蟲,所以匆匆吃完後,便輪流看守營地及爭取時間休息。
二白並沒有留在帳篷裡,沙漠地區溫差很大,他披了厚衣,在營地繞圈,想看看連環有什麼留下來,最容易獲得資料和訊息之處,當然在文件堆裡找,他翻了翻資料,大多都是已知的,再看一遍,並沒有特別之處,最後他將之挪到一邊去,卻發現地面有字,那是連環留給吳邪的訊息。
「我們已找到王母宮入口,入之絕無返途,自此永別,心願將了,無憾勿念。
且此地危險,你們速走勿留。」
看見地上的字跡,二白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,他娘的不祥預感未免太準了!其實他知道事發距離至今有十天,除非有奇蹟,連環中毒根本沒可能撐到現在,而且不知道會否成為蟒蛇的食物,不過即使如此,他仍要堅持帶連環離開這鬼地方。
他凝看著連環的訊息,過了良久都無法整理好心情,可是晚上的霧來得很快,不知霧氣裡有否含有有毒的沼氣,他帶著悲傷的心情,立刻回到帳篷,戴上防毒面罩,閉上眼睛,心裡只想盡快見到連環,其他都不重要。
◇ ◇ ◇
第二天晨暮之時,隊伍已整裝待發,二白見眾人準備就緒,便帶領隊伍,深入鬼域。
二白仍心存不安,還好他的心理素質不錯,他清楚知道自己在隊伍的角色和定位,絕不能在眾人面前示弱,擺出一副精明的模樣來掩飾內在負面的情緒。
他們循著指示找到死人潭,潭水漸漸乾涸,變成低窪泥沼,二白行事小心謹慎,生怕汙泥裡有不明的存在,著隊伍穿好長靴走進泥沼,過了半小時便找到入口,原本灌了水的井道已接近乾涸,幸好吳邪描述得仔細清楚,總算走得很順利,沿途都做了記號,生怕回程時被困於有如迷宮的地城裡。
走在安靜得毛骨悚然的井道裡,眾人心裡毛毛的,偶有聽到蛇在不遠處走動的聲音,因為地面是大白天的關係,蛇都到較陰涼的地下活動,蛇動時他們都不動,靜觀其變,經歷數次,幸而沒生事變。
走了約莫五個小時,他們見到第一具屍體,全身發黑腐爛,看來中毒身亡,眾人沒有仔細查看,繼續前進;沒多久,接連見到幾具屍體,皆是中毒身亡,眾人見此變得更沉默,其實二白的心情都起了變化,但他裝作若無其事。
即使地下城的建構多麼的令人驚嘆,然而二白心裡只想著連環的安危,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。
最終到達了蓄水池,見到屍體滿地,慘不忍睹,眾人都驚叫了一聲,二白馬上上前確認有沒有連環的屍體,大部分都已腐爛中,面目浮腫,但仍然可以辨別。
看了幾具屍體都不是連環,二白的心情複雜,很是焦急,他正察看眼前的屍體時,前面突然傳來聲音,他馬上衝上前去,躺在地上的不是別人,正是連環,他並不像其他屍體那樣腐爛,只見他雙目閉上,皮膚凹陷,如同枯骨的手臂滿佈深深的血痕,乾涸的血並不是血褐色,而是黑色帶點暗紅的顏色,可怕得很。
二白驚喜交集,馬上握腕把脈,可是觸手冰涼,完全感覺不到脈搏的跳動,他用力地揉搓手腕,可是並沒反應,他呆在當地,愣愣地看著連環蒼白的臉,他並不想要這個結局,不過能找到連環,已算不枉。
他喃喃自語:「你最終知道真相了嗎?」
連環沒有回答,沉靜地躺著,二白輕撫他的手,靜默了一陣子。不論連環變成怎樣,都要帶他回去,這是他來到此地的目的。須臾,他正要著人抬走連環的時候,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。
「你……來……了……」
發出如浮絲的聲音不是別人,也不是鬼神,正是眼前的連環,他的嘴唇抖動著,聲音輕得彷彿被四周吞噬。
連環微微地睜開眼睛,雙目無神,卻熱淚盈眶,老淚縱橫,他以為此生再也不能見到二白,不敢相信眼前,究竟是神經錯亂還是迴光反照?他想要伸手觸摸對方,可是全身都麻痺了,無法動彈。
二白同樣不敢置信,握住對方形同枯槁的手,不顧身邊的人的目光,也不顧對方身上的毒,俯身親吻連環的嘴角。
「連環,我們回家了。」
隨後,隊醫馬上為他急救,注入血清,給他補充營養;接著二白重整隊伍,迅速離開,將連環送到格爾木醫院去。
其實連環中毒超過幾天,根本活不了多久,不過之後出現了救星,便是從天石折返的黑眼鏡,他算是厚道,留下了少量糧食,然後離開;雖然有食物,可是血清用盡,身上的毒仍無法去除,始終會毒發身亡,他想到辦法,但不知是否可行,賭命一試,他咬牙忍痛割臂放血,可是其時力氣耗盡,割不了太深,毒血有流出來,可是毒清不了多少,試了很多次,直至力竭才放棄,無力地躺著,生死之事,聽天由命,幸而他終能等到二白來接他。
◇ ◇ ◇
連環昏迷了兩個星期,沒有出現迸發症,情況好轉了,但之後仍然處於半昏迷的狀況,大部份的時間都睡著,就算醒來都只有數分鐘,直至兩個月後才轉醒過來。
他漸漸甦醒過來,睜開眼睛就見到一張熟悉的臉,正是二白;他握住自己的手,很是溫暖,這是活著的證據。
「連環,辛苦你了,你的面具摘下了。」
連環想要說話,卻發覺自己發不了聲音,喉嚨只是發出「嗬嗬」的聲音,他慌張起來,想要起來,全身居然無法動彈,身體好像不屬於自己。
二白安撫他,輕聲說了句「別急,別急」,他淺淺一笑,臉上留下淡淡的哀傷,續道:「連環,你聽我說,因為毒液傷害了你的神經,而且好一段時間,所以你的神經受到嚴重性傷害。」
他沒有說結果,但連環明白他的意思,好辛苦才活下來,卻又掉到另一個痛苦的深淵,連生死都不能自己選擇,他好想嚎啕大哭,可是現在就連哭都不能隨心所欲,一滴滴淚水沿著眼角淌下。
二白揩去連環眼邊的淚水,說道:「我會照顧你一輩子,不會離開你。」然後提起連環那只皺紋滿佈的手,在手背上輕吻了一下,連環完全接收對方的心意,淚水就這樣止住了,可是內心的痛苦仍然無法抑止。
他明白對方的心情,也理解他難以接受,他終究是個男人,不像女生般擅長軟語安慰,只能讓時間流逝,望能他淡忘痛苦。
二白偶爾回杭州一趟,大部份時間都留在醫院陪對方,他沒有說話,就讓時間靜靜地流動,連環的心情逐漸好轉。
在休養期間,連環回憶了很多,思考了很多,雖然全身廢了讓他覺得活著有遺憾,但是既然存活下來,那就繼續活下去,不然就對不起救了自己的二白。
連環想對他微笑,可是嘴角動不了,然而二白知道他想笑,因為他眼裡滿是笑意,二白也沒說話,吻了吻他的額角。
日子算是過得平靜,二白偶爾帶來小說,唸給他聽,故事都是連環有興趣的,一些流傳於坊間的盜墓故事;以前總是二白聽對方講下地的事情,現在倒過來,連環聽他講故事。
有一天,二白翻開小說,唸了幾個章節,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,看了看手中的書,又瞄了瞄連環,倏然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:「之後的事,我會幫你扛下來。」
連環以為對方說的是小說對白,可是馬上意識到不對勁,二白忽然聳肩的笑了笑,沒說話好一陣子,連環有不祥的預感,不安地看著對方。
過了良久,二白才說話:「你還是老樣子,仍舊沒耐性。阿邪呀,他又跑到奇怪的地方去,我要去接他回來。」
連環知道吳邪到的地方絕不會是秦陵或是十三陵,他一定身陷險境,所以二白才欲要動身。
「吳家沒了他便會絕後,所以我要到巴乃救他,不救他的話,在天上的老爹,還有大哥會恨我。」二白輕嘆了氣,沒好氣地道︰「他沒有聽你的忠告,偷偷瞞住我們進行自己的計畫去。」
聞言,連環雙目瞪大,眼珠焦急地滾動,聽到「巴乃」,可怕的記憶猶如泉湧,那裡是張家古樓的所在地,吳邪究竟去那裡幹嘛?
只聽二白又道:「你以前會派潘子營救他,現在你大概想問我他怎麼樣對吧?他的身體就像鐵打的一樣,活過來了,至於過得好不好,嘛,我只能說他無恙。只是我這個人有點小器,沒有告訴他我救了你,他還在家鄉等你。」
連環得知潘子無礙,暗地裡鬆了一口氣,但對他心存歉疚,想著潘子不必等自己,回鄉娶老婆,可是自己卻無能為力。
二白慢慢地合上書,緩緩地站起來,凝望著對方,連環這才回過神來,他知道二白準備離去,想要伸手抓住他,可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從自己身邊離開。
「等我,我會回來,我和你不一樣,我說了算數。」
連環氣急敗壞,心想誰要跟你做狗屁的約定,他害怕二白像自己一樣一去不返,如果他有意外,沒有人能救他,這下著實不知如何是好。
二白知道他很焦急和憂慮,可是他轉身就走,就在門口回首,意味深長地笑道:「你放心好了,老二通常比老三聰明些,不是麼?」說畢就揚然離去。
連環阻止不了,心裡悲痛不已,他這下終於明白二白廿年來的心情,雖然他總是保持冷靜,其實內心萬分焦急和擔憂,而且屢次勸說自己放棄真相,可是因為自己的堅持,他才不得已尊重自己的決定;想到此,連環好想對他說對不起,可是後悔也已然太遲了。
◇ ◇ ◇
在醫院渡過孤獨的日子,連環很不習慣二白不在身邊,每天張開眼睛便是尋找他的身影,總是告訴自己他會回來的,可是等得越久,心越冷,看不見他,已經不想活了,現在依靠喉管吃流質食物維持生命的他,偶爾想拔掉喉管結束生命,可是他連選擇生死的能力都失去了。
已經不知過了多久,大概快一年了,二白沒有回來過,他也沒有接觸過醫生和看護以外的人,看來二白真的沒有把「他還存活」這件事公開,不過公開與否,他漸漸覺得活著很累,甚至妄想自己下一次閉上眼睛就掛掉,然而現實總是殘酷地告訴他︰你還活著。
某天,他在朦朧之中看到二白的身影,很遙遠、很虛幻,他沒有睜眼看,不過之後醒來,他果然不在,連環接連幾天都見到他,想是太過思念對方之緣故。
爾後,二白消失了好幾天,連環才確信是幻覺,但後來再次出現,連環心想難不成是他的鬼魂?莫非他在某個斗裡掛掉?
這一次,他睜大眼睛看清楚,二白果真在他面前,他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,這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?他不知道,但不知如何確認,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,愣愣地回望對方。
二白伸手輕撫他的臉,偌大的手有著人類的體溫,這是真實,連環喜極而泣,對方看起來蒼老了許多,想必是經歷艱辛。
二白臉上掛著惡作劇般的笑容,說道:「怎麼了?想我嗎?」
連環的表情古怪,二白了解他的脾性,絕不會想說「我很想你」之類的話,他只是輕輕地笑回應對方。
他坐了下來,繼續說道:「事情已經圓滿結束了,我再也不會走了;而且我在格爾木買了棟房子,現在房價漲得很快,投資買賣仍是當今最靠譜。」他又道,「醫生說你的情況十分穩定,所以我們回去了,我會好好的照顧你;不過在搬過去之前,還需要點時間,房子裝潢和購買儀器都要先處理好,之後搞妥了,就辦離院手續。」
連環很是感動,熱淚盈眶,雖然自身殘廢,但沒想到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模式,他知道二白為此作出了多番配合和準備。
「現在要哭,可太早了吧?我還帶了好玩的。」他稍微側了側身,在腳邊拿來一個木製棋盤和一盒棋子,正是廿多年前遺置一旁的象棋,「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?」
連環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,喜形於色,心想他還記得廿年前的約定,但旋即想到自己身體的狀況,臉色黯淡下來,他瞄了瞄自己的身體,示意殘廢了,如何跟你下棋?
二白輕輕地撫摸他的手背,溫柔地笑了笑,「不用擔心,只要你想,便能下棋。」
連環以眼神交流,和他下棋,第一盤棋局下了三天,二白贏了,而且之後連勝好幾次,不過人類思維複雜,致棋局變化萬千,有一次連環居然得勝,不知是二白故意讓他還是他真的獲勝。
「還記得以前你下棋總是要輸給我,沒贏我幾次,現在那麼快就給你贏了,是腦袋變好了麼?」
連環擺出一副得意的樣子,二白滿臉笑意,突然冒出一句「給你獎勵」,連環好奇地看向對方,二白一手提起他的左手,一手拿來一塊綠色的東西,連環斜眼一看,原來是墨玉指環,二白接下來做的事情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,乍見對方將指環套在自己的無名指,而且發現對方不知在什麼時候戴上了另一只墨玉指環。
二白抬起自己戴了指環的左手,笑道:「嘛,這連環,莫要解開。」說畢,他將臉湊上前去,吻住了對方乾燥的嘴唇,時間在流動卻彷彿停住了。
他同時緊緊地扣住連環的手,承諾對方會陪伴他一直走下去,繼續走之後仍很漫長的路。
【完】
連環從雲頂天宮獲得很多資訊,覺得塔木陀應該和青銅門有著莫大的關係,所以萌生了前往塔木陀的想法,而且在看過張起靈從青海寄給吳邪的錄像帶之後,就知道自己的推測和方向沒錯,故此他決定到塔木陀一趟。當他看到錄像裡面的霍玲時,嚇得瞠目結舌,說不出話來,他將帶子翻錄了一盤,回去研究研究,之後收集和整理資料,知道塔木陀那邊將會下一場五年難得的大雨,而這場大雨是這次旅程成功的關鍵之一,所以若然錯過了,不知再待何時才有機會。
他的隊伍在雲頂天宮折損得很大,伙計死的死,抓的抓,逃的逃,在長沙的地位一落千丈,可是他並不在乎。對於他來說,真相大於金錢。線索和機會已至,沒有餘暇再想,他冒險聯絡了一些長沙的狠角色、黑瞎子、拖把組成隊伍,前往塔木陀。他深知此行甚是凶險,隊伍看似是一個整體,其實分成了三支,即使他找來胖子、潘子和張起靈,對於自己的幫助不大,而且他知道張起靈有個人目的,會否幫助自己仍是未知之數,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,因此這更使他孤立無援,可是不依靠外來人,根本無法獨自完成是次旅程,後來他沒有想太多,事情一旦發生,便不能停止,他已做好準備接受命運的安排。
前往塔木陀之前,他們集合在敦煌,作最後的準備,計算過糧食和人力,預料到回程會極度艱辛,甚至折損極大,不過反正那些所謂的幫手都是加以利用來達到自己的目的,必要時,不是你死就我亡。連環得知裘德考那邊都有動靜,便安排張起靈和黑瞎子潛入他們的隊伍,然後自己的隊伍跟隨在後。
他坐在椅上,抬頭看著天花板,整理思緒,前思後想,計畫應該沒有漏洞,就看上天幫不幫自己,他害怕自己無法控制、無法抵抗的事情,對於此計畫,並沒有太大把握;他每一次下地都抱著「活著進去,躺著出來」的心態,可是這一次他居然猶豫了,甚至對這次行程感到害怕,他雙手抖震著,試圖讓無法平靜的心冷靜下來,可是他仍心亂如麻,而且不祥的預感在心裡盤旋,著實不知如何是好,很徬徨,很糾結,很痛苦。
他想打電話給二白,可是拿起了手機,卻怔怔地看著發光的鍵盤,呆呆出神,指尖顫動著,按不下去,要親自對喜歡的人說遺言,必需有莫大的勇氣。他有勇氣闖難關,卻沒勇氣說遺言,這對雙方都非常殘忍,他絕不想以這種形式告別,可是他有話非說不可。他猶豫了良久,沉重地長嘆一聲,執起筆,拿來微微泛黃的信紙,寫信給二白和吳邪,真相留給了吳邪,遺言就留給二白,如此結束,總算有個交代。
他邊寫邊想著二白,心裡就如被針隱隱地刺著,最後一次見面便是在吉林醫院休養的時候,後來因為太匆忙,只在出發前打電話給對方留個言說自己要到西域去,卻沒有向他正式道別,他對此耿耿於懷,不過事情已展開,只有無奈踏上不歸路。
看了看寫完的信,感慨萬千,鼻子一酸,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,他仰起頭,揑了揑鼻樑,努力地把淚水收進眼底,心情過了良久才稍為回復,他將信紙折疊起來,放入信封,心情無比沉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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連環出發了大半個月,二白一直心緒不寧,無法安靜下來,他從不相信預感,因為總沒有根據,可是這一次不同了,他有不祥的預感,覺得連環一去不返,心裡忐忑不安,也許預感是來自事情的發展,而事情已接近終結。
某一天,他收到連環自敦煌寄來的信,急不及待拆開,閱畢,不敢置信,又閱一遍,心情激動不已。
二白︰
我已很久沒這樣稱呼你,自從二十年前那一次考察,所有事情都起了變化,於西沙古墓,我撇下真正的吳三省,自己逃離了,當時考察隊的人幾乎消失,而我離奇地活著,然後成為了吳三省,一直欺騙吳家和解家,內心非常掙扎,而且痛苦不堪。不過,久而久之,我已沒了這樣的感覺,也許習慣了痛苦,失去了感覺,又或許我覺得自己真的成為了三省,連自己都給欺騙了。面具,戴得太久就摘不下來,有時會懷疑自己,自己究竟是誰?既是解連環,又是吳三省,或是說,我只是取了他的身份,然後創造新一個我。可是我始終無法成為三省,因為我沒有他的記憶,我擁有的是解連環的記憶,當我迷失自我、忘記自己是誰的時候,西沙的夢魘總是不斷地提醒我:你是解連環。
不過,此時,我究竟是誰,也不再重要。不論我是誰,我希望仍是那個你喜歡的我。
對於西沙的不幸,我將之變成幸運的契機,若然我以解連環的身份活下去,我根本無法如此親近你,甚至跟你一起生活,又或者我們不會有過程和結局,只在二十年前的時空擦肩而過,然後默默地消失於命運的漩渦裡。因此,即使廿載裡經歷堪苦,我仍然覺得自己比所有人都幸福,但我的遺憾是無法與你共渡此生。
我們生活了廿載,幾乎花盡半生尋找真相,若然中途放棄,心總有不甘,而且在這廿載,總是置你於不顧,在此我只能向你道歉,並且感謝你的包容和忍讓,接受任性的我。
我知道此行兇多吉少,為了真相,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,我知道你為我任性的要求,一直耿耿於懷,但請你原諒我。我們還是無法擺脫命運,這是我要走的路,如果我能活著回來,必會兌現那時候的承諾。
連環
於敦煌
二白拿著信紙,激動得為之氣結,罵道:「他娘的,你寫這封信就是說明你有去無回,要我原諒你,就給我活著回來懇求我的寬恕,我幹嘛要原諒死人?我才不會相信他娘的臭命運?我不會認命!」
他緊緊地咬住嘴唇,拿住信紙的雙手不住發抖,心情激盪得幾乎要將信紙撕破成碎片,但這可能是連環最後留給他的事物,他要好好保留住。
心情稍微平伏下來後,開始整理思緒,他絕不是個坐以待斃的人,即使只有一線生機,都會把握機會掙扎求存,所以很快便下定決心:下地救人。
「我不會下地,但會救人。」他咬牙道。
他已作了最壞打算,即使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,為的就是帶連環回家,不論他是活著還是躺著,二白無法接受連環就這樣結束一切,絕不容許!
兩天後,他花了巨款組了一支隊伍前往塔木陀,其中包括了隊醫,他們並不是專門下地,只懂得基本知識,所以自己要做好準備,不然有個閃失,就再也見不到對方,他到連環那裡取來資料和筆記,並且牢牢地記住,接著立刻帶領隊伍出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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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白終於來到塔木陀,就在煙霧繚繞的盆地邊緣,隊伍來到這裡並不輕易,但總算沒有折損,平安渡過,可是他知道真正的凶險之地就在眼前。他心裡焦急萬分,卻有些猶豫,因為拯救連環著實沒有太大的把握,但若果跟著他的資料,而且連環的隊伍沒有偏離路線,那麼找到他們並不困難,可是這只是他的想法,知道這與現實是兩碼子的事。
正準備深入塔木陀的時候,他接到吳邪的電郵,內容正是他需要的資訊,他既驚又喜,仔細的閱讀數遍,立馬打電話過去,吳邪剛脫離險境,卻不知道他的二叔正準備深入魔鬼的地盤。
得知連環確實位置後,便盡快穿越泥沼叢林,在這裡最須要提防的是蛇,毒性厲害的雞冠蛇,擅長絞殺的蟒蛇,連環的資料都有記載,就連牠們的特性、出沒地點、防止被襲的方法都有簡述,一行人總算順利穿越,只是偶有蟲咬和跌傷;而且日照之時,泥沼裡的水隨之蒸發,有如待在三溫暖,著實難受。
二白從資料中的地圖所知,塔木陀盆地中間有一座巨大的神廟,該處便是通往地下城的入口。隊伍穿越泥沼到達入口約一天的時間,接近傍晚時份便抵達神廟前方的廣場,廣場有人們遺留下來的痕跡,帳篷、火篝、收音機、檔案文件,不遠處還有個塗抹了污泥的帳篷,二白推測到這裡曾有兩批人紮營,大型井然的相信是連環的隊伍,而小型獨立的大概是屬於吳邪小隊。
雖然眾人對營地很在意,可是都被眼前宏偉的建築震懾,廊柱和牆壁上雕刻了西域的文字圖案,浮雕依然清可見,也許被重重的雨林包圍住受到保護,是以沒受到嚴重的損害。
眾人打從開始便知道裡面危機四伏,因此,即使隊伍的人來自不同領域的精英,但大家都有共識,不敢冒然行動,等待領隊二白的指示,他們皆知道二白的厲害,卻不知他根本沒有下地經驗,不知就裡的對他予以信任,而且隊伍平安穿越雨林,他們就更覺得二白非常靠譜。
來到這裡,二白更想不顧一切的衝到目的地,可是他不能不顧隊伍,所以當晚就在此紮營;隊醫替受傷的人治療,管炊事的就準備簡單的晚餐,眾人知道火光容易惹來蛇蟲,所以匆匆吃完後,便輪流看守營地及爭取時間休息。
二白並沒有留在帳篷裡,沙漠地區溫差很大,他披了厚衣,在營地繞圈,想看看連環有什麼留下來,最容易獲得資料和訊息之處,當然在文件堆裡找,他翻了翻資料,大多都是已知的,再看一遍,並沒有特別之處,最後他將之挪到一邊去,卻發現地面有字,那是連環留給吳邪的訊息。
「我們已找到王母宮入口,入之絕無返途,自此永別,心願將了,無憾勿念。
且此地危險,你們速走勿留。」
看見地上的字跡,二白的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,他娘的不祥預感未免太準了!其實他知道事發距離至今有十天,除非有奇蹟,連環中毒根本沒可能撐到現在,而且不知道會否成為蟒蛇的食物,不過即使如此,他仍要堅持帶連環離開這鬼地方。
他凝看著連環的訊息,過了良久都無法整理好心情,可是晚上的霧來得很快,不知霧氣裡有否含有有毒的沼氣,他帶著悲傷的心情,立刻回到帳篷,戴上防毒面罩,閉上眼睛,心裡只想盡快見到連環,其他都不重要。
◇ ◇ ◇
第二天晨暮之時,隊伍已整裝待發,二白見眾人準備就緒,便帶領隊伍,深入鬼域。
二白仍心存不安,還好他的心理素質不錯,他清楚知道自己在隊伍的角色和定位,絕不能在眾人面前示弱,擺出一副精明的模樣來掩飾內在負面的情緒。
他們循著指示找到死人潭,潭水漸漸乾涸,變成低窪泥沼,二白行事小心謹慎,生怕汙泥裡有不明的存在,著隊伍穿好長靴走進泥沼,過了半小時便找到入口,原本灌了水的井道已接近乾涸,幸好吳邪描述得仔細清楚,總算走得很順利,沿途都做了記號,生怕回程時被困於有如迷宮的地城裡。
走在安靜得毛骨悚然的井道裡,眾人心裡毛毛的,偶有聽到蛇在不遠處走動的聲音,因為地面是大白天的關係,蛇都到較陰涼的地下活動,蛇動時他們都不動,靜觀其變,經歷數次,幸而沒生事變。
走了約莫五個小時,他們見到第一具屍體,全身發黑腐爛,看來中毒身亡,眾人沒有仔細查看,繼續前進;沒多久,接連見到幾具屍體,皆是中毒身亡,眾人見此變得更沉默,其實二白的心情都起了變化,但他裝作若無其事。
即使地下城的建構多麼的令人驚嘆,然而二白心裡只想著連環的安危,滿腦子都是他的身影。
最終到達了蓄水池,見到屍體滿地,慘不忍睹,眾人都驚叫了一聲,二白馬上上前確認有沒有連環的屍體,大部分都已腐爛中,面目浮腫,但仍然可以辨別。
看了幾具屍體都不是連環,二白的心情複雜,很是焦急,他正察看眼前的屍體時,前面突然傳來聲音,他馬上衝上前去,躺在地上的不是別人,正是連環,他並不像其他屍體那樣腐爛,只見他雙目閉上,皮膚凹陷,如同枯骨的手臂滿佈深深的血痕,乾涸的血並不是血褐色,而是黑色帶點暗紅的顏色,可怕得很。
二白驚喜交集,馬上握腕把脈,可是觸手冰涼,完全感覺不到脈搏的跳動,他用力地揉搓手腕,可是並沒反應,他呆在當地,愣愣地看著連環蒼白的臉,他並不想要這個結局,不過能找到連環,已算不枉。
他喃喃自語:「你最終知道真相了嗎?」
連環沒有回答,沉靜地躺著,二白輕撫他的手,靜默了一陣子。不論連環變成怎樣,都要帶他回去,這是他來到此地的目的。須臾,他正要著人抬走連環的時候,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。
「你……來……了……」
發出如浮絲的聲音不是別人,也不是鬼神,正是眼前的連環,他的嘴唇抖動著,聲音輕得彷彿被四周吞噬。
連環微微地睜開眼睛,雙目無神,卻熱淚盈眶,老淚縱橫,他以為此生再也不能見到二白,不敢相信眼前,究竟是神經錯亂還是迴光反照?他想要伸手觸摸對方,可是全身都麻痺了,無法動彈。
二白同樣不敢置信,握住對方形同枯槁的手,不顧身邊的人的目光,也不顧對方身上的毒,俯身親吻連環的嘴角。
「連環,我們回家了。」
隨後,隊醫馬上為他急救,注入血清,給他補充營養;接著二白重整隊伍,迅速離開,將連環送到格爾木醫院去。
其實連環中毒超過幾天,根本活不了多久,不過之後出現了救星,便是從天石折返的黑眼鏡,他算是厚道,留下了少量糧食,然後離開;雖然有食物,可是血清用盡,身上的毒仍無法去除,始終會毒發身亡,他想到辦法,但不知是否可行,賭命一試,他咬牙忍痛割臂放血,可是其時力氣耗盡,割不了太深,毒血有流出來,可是毒清不了多少,試了很多次,直至力竭才放棄,無力地躺著,生死之事,聽天由命,幸而他終能等到二白來接他。
◇ ◇ ◇
連環昏迷了兩個星期,沒有出現迸發症,情況好轉了,但之後仍然處於半昏迷的狀況,大部份的時間都睡著,就算醒來都只有數分鐘,直至兩個月後才轉醒過來。
他漸漸甦醒過來,睜開眼睛就見到一張熟悉的臉,正是二白;他握住自己的手,很是溫暖,這是活著的證據。
「連環,辛苦你了,你的面具摘下了。」
連環想要說話,卻發覺自己發不了聲音,喉嚨只是發出「嗬嗬」的聲音,他慌張起來,想要起來,全身居然無法動彈,身體好像不屬於自己。
二白安撫他,輕聲說了句「別急,別急」,他淺淺一笑,臉上留下淡淡的哀傷,續道:「連環,你聽我說,因為毒液傷害了你的神經,而且好一段時間,所以你的神經受到嚴重性傷害。」
他沒有說結果,但連環明白他的意思,好辛苦才活下來,卻又掉到另一個痛苦的深淵,連生死都不能自己選擇,他好想嚎啕大哭,可是現在就連哭都不能隨心所欲,一滴滴淚水沿著眼角淌下。
二白揩去連環眼邊的淚水,說道:「我會照顧你一輩子,不會離開你。」然後提起連環那只皺紋滿佈的手,在手背上輕吻了一下,連環完全接收對方的心意,淚水就這樣止住了,可是內心的痛苦仍然無法抑止。
他明白對方的心情,也理解他難以接受,他終究是個男人,不像女生般擅長軟語安慰,只能讓時間流逝,望能他淡忘痛苦。
二白偶爾回杭州一趟,大部份時間都留在醫院陪對方,他沒有說話,就讓時間靜靜地流動,連環的心情逐漸好轉。
在休養期間,連環回憶了很多,思考了很多,雖然全身廢了讓他覺得活著有遺憾,但是既然存活下來,那就繼續活下去,不然就對不起救了自己的二白。
連環想對他微笑,可是嘴角動不了,然而二白知道他想笑,因為他眼裡滿是笑意,二白也沒說話,吻了吻他的額角。
日子算是過得平靜,二白偶爾帶來小說,唸給他聽,故事都是連環有興趣的,一些流傳於坊間的盜墓故事;以前總是二白聽對方講下地的事情,現在倒過來,連環聽他講故事。
有一天,二白翻開小說,唸了幾個章節,忽然露出古怪的表情,看了看手中的書,又瞄了瞄連環,倏然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:「之後的事,我會幫你扛下來。」
連環以為對方說的是小說對白,可是馬上意識到不對勁,二白忽然聳肩的笑了笑,沒說話好一陣子,連環有不祥的預感,不安地看著對方。
過了良久,二白才說話:「你還是老樣子,仍舊沒耐性。阿邪呀,他又跑到奇怪的地方去,我要去接他回來。」
連環知道吳邪到的地方絕不會是秦陵或是十三陵,他一定身陷險境,所以二白才欲要動身。
「吳家沒了他便會絕後,所以我要到巴乃救他,不救他的話,在天上的老爹,還有大哥會恨我。」二白輕嘆了氣,沒好氣地道︰「他沒有聽你的忠告,偷偷瞞住我們進行自己的計畫去。」
聞言,連環雙目瞪大,眼珠焦急地滾動,聽到「巴乃」,可怕的記憶猶如泉湧,那裡是張家古樓的所在地,吳邪究竟去那裡幹嘛?
只聽二白又道:「你以前會派潘子營救他,現在你大概想問我他怎麼樣對吧?他的身體就像鐵打的一樣,活過來了,至於過得好不好,嘛,我只能說他無恙。只是我這個人有點小器,沒有告訴他我救了你,他還在家鄉等你。」
連環得知潘子無礙,暗地裡鬆了一口氣,但對他心存歉疚,想著潘子不必等自己,回鄉娶老婆,可是自己卻無能為力。
二白慢慢地合上書,緩緩地站起來,凝望著對方,連環這才回過神來,他知道二白準備離去,想要伸手抓住他,可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從自己身邊離開。
「等我,我會回來,我和你不一樣,我說了算數。」
連環氣急敗壞,心想誰要跟你做狗屁的約定,他害怕二白像自己一樣一去不返,如果他有意外,沒有人能救他,這下著實不知如何是好。
二白知道他很焦急和憂慮,可是他轉身就走,就在門口回首,意味深長地笑道:「你放心好了,老二通常比老三聰明些,不是麼?」說畢就揚然離去。
連環阻止不了,心裡悲痛不已,他這下終於明白二白廿年來的心情,雖然他總是保持冷靜,其實內心萬分焦急和擔憂,而且屢次勸說自己放棄真相,可是因為自己的堅持,他才不得已尊重自己的決定;想到此,連環好想對他說對不起,可是後悔也已然太遲了。
◇ ◇ ◇
在醫院渡過孤獨的日子,連環很不習慣二白不在身邊,每天張開眼睛便是尋找他的身影,總是告訴自己他會回來的,可是等得越久,心越冷,看不見他,已經不想活了,現在依靠喉管吃流質食物維持生命的他,偶爾想拔掉喉管結束生命,可是他連選擇生死的能力都失去了。
已經不知過了多久,大概快一年了,二白沒有回來過,他也沒有接觸過醫生和看護以外的人,看來二白真的沒有把「他還存活」這件事公開,不過公開與否,他漸漸覺得活著很累,甚至妄想自己下一次閉上眼睛就掛掉,然而現實總是殘酷地告訴他︰你還活著。
某天,他在朦朧之中看到二白的身影,很遙遠、很虛幻,他沒有睜眼看,不過之後醒來,他果然不在,連環接連幾天都見到他,想是太過思念對方之緣故。
爾後,二白消失了好幾天,連環才確信是幻覺,但後來再次出現,連環心想難不成是他的鬼魂?莫非他在某個斗裡掛掉?
這一次,他睜大眼睛看清楚,二白果真在他面前,他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,這究竟是幻覺還是真實?他不知道,但不知如何確認,臉上露出緊張的神色,愣愣地回望對方。
二白伸手輕撫他的臉,偌大的手有著人類的體溫,這是真實,連環喜極而泣,對方看起來蒼老了許多,想必是經歷艱辛。
二白臉上掛著惡作劇般的笑容,說道:「怎麼了?想我嗎?」
連環的表情古怪,二白了解他的脾性,絕不會想說「我很想你」之類的話,他只是輕輕地笑回應對方。
他坐了下來,繼續說道:「事情已經圓滿結束了,我再也不會走了;而且我在格爾木買了棟房子,現在房價漲得很快,投資買賣仍是當今最靠譜。」他又道,「醫生說你的情況十分穩定,所以我們回去了,我會好好的照顧你;不過在搬過去之前,還需要點時間,房子裝潢和購買儀器都要先處理好,之後搞妥了,就辦離院手續。」
連環很是感動,熱淚盈眶,雖然自身殘廢,但沒想到可以回到以前的生活模式,他知道二白為此作出了多番配合和準備。
「現在要哭,可太早了吧?我還帶了好玩的。」他稍微側了側身,在腳邊拿來一個木製棋盤和一盒棋子,正是廿多年前遺置一旁的象棋,「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?」
連環不敢置信地睜大雙眼,喜形於色,心想他還記得廿年前的約定,但旋即想到自己身體的狀況,臉色黯淡下來,他瞄了瞄自己的身體,示意殘廢了,如何跟你下棋?
二白輕輕地撫摸他的手背,溫柔地笑了笑,「不用擔心,只要你想,便能下棋。」
連環以眼神交流,和他下棋,第一盤棋局下了三天,二白贏了,而且之後連勝好幾次,不過人類思維複雜,致棋局變化萬千,有一次連環居然得勝,不知是二白故意讓他還是他真的獲勝。
「還記得以前你下棋總是要輸給我,沒贏我幾次,現在那麼快就給你贏了,是腦袋變好了麼?」
連環擺出一副得意的樣子,二白滿臉笑意,突然冒出一句「給你獎勵」,連環好奇地看向對方,二白一手提起他的左手,一手拿來一塊綠色的東西,連環斜眼一看,原來是墨玉指環,二白接下來做的事情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,乍見對方將指環套在自己的無名指,而且發現對方不知在什麼時候戴上了另一只墨玉指環。
二白抬起自己戴了指環的左手,笑道:「嘛,這連環,莫要解開。」說畢,他將臉湊上前去,吻住了對方乾燥的嘴唇,時間在流動卻彷彿停住了。
他同時緊緊地扣住連環的手,承諾對方會陪伴他一直走下去,繼續走之後仍很漫長的路。
【完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