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三軼記 之 秦陵
解連環在吳二白的計劃之下,成為了吳三省,而「解連環」已經逝去了,二白代表吳家出席過「他」的喪禮。然而,解家像是受到詛咒,死亡就像瘟疫般傳播開來,先是他的兄弟相繼死亡,然後就是解九爺。
連環得知這個消息,幾乎崩潰了,他是「吳三省」,解家的事跟自己何干?哀痛不能表露於人前,心臟就像有一隻無形的巨爪被殘忍地捏住,苦不堪言,他只能躲在家裡默默地忍受,可是讓他最心寒的是吳老狗那雙彷如利刃的眼睛。
憶起當天,吳老狗在三兄弟面前沉重地道出解九爺過世的事,聞言,他如雷轟頂,「爹」這字幾乎要脫口而出,但臉上地掛著木然的面具,他的腦袋猶如被無數蟲子蠶蝕,混亂成一片,之後「老爹」的話都沒有聽進去,可是他卻忘不了那雙彷彿看透了自己的眼睛,他似是觀察自己的反應,對方好像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的吳三省,可是連環自己拼命忍耐那一刻,不要被對方擊倒,吳老狗那雙猶如鐮刀的眼神讓他幾乎心力交瘁,彷彿擁有破壞一切的力量,這比起在西沙海斗發生的,卻是另一層次的恐懼,好像掉進深不見底的深淵。
雖然二白分析過真正的吳三省也許並沒有死去,他亦沒責怪自己,但這誤會恐怖難以說得清。即使他自小被灌輸現代所謂的功利主義,而且他也聽得太多,叔伯們的下場,九門之間的仇恨。在斗裡,哪來他娘的道義?嘴裡說道義,心想瓜分錢,在斗裡發生的任何泯滅人性的事,本來就預料得到,每個人都各懷鬼胎,爾虞我詐,即使見利忘義,見死不救,再也正常不過。
連環要是跟吳家沒有瓜葛的也罷,可是他在二白的慫恿之下,成為了吳三省,他於心有愧,實在難以面對吳老狗。
過了不知多久,連環不知自己怎樣撐過,回過神來,他已回到家,二白就在他身邊,正看著自己,為什麼他有著吳老狗冷漠的眼睛,但看起來卻是如此溫柔?
二白沒有說話,他知道連環心亂如麻,想著如何幫他渡過;回想起來,當初為了一己私慾,當然亦有形勢所迫,冒險的下這一著,他有信心連環能偽裝成吳三省,欺騙所有人,可是有些事卻不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內,譬如說感情是無法欺騙其他人,包括自己。他理解失去親人的切膚之痛,連環更因為自己的計劃,令痛苦只可以往肚裡吞,他想到此,自覺對連環不起,現下說抱歉亦於事無補,只好努力想辦法補救。
連環看著他,不知道他在想什麼,但看到他雙眼,卻知道對方很擔心自己。還記得解家的訓示︰「在斗裡,沒有人會擔心你,不會有人管你死活,能照顧你的人就只有自己」,所以他絕不能讓二白擔心,而且這是對任何人都有好處。
老爹過世固然傷心,但現下更嚴重的問題是吳老狗,若被發現真正身份,後果不堪設想,他不想九門的悲劇不幸地延續下去,他要砍斷命運的鎖鏈;思量了許久,辦法暫時只有是少接觸吳老狗,總不能把他害死。
他作好決定,雙目露出堅定的眼神,要悲傷已悲傷夠了,不能像挖坑那樣挖下去,也不能讓眼前的人擔心,他深深地呼了口長氣,說道︰「老二,我沒事。」
二白沒有回話,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,一切盡在不言中。他知道連環是倔強的孩子,幼時受解九爺的教育,學習獨立,培養出堅強的內心,又讓他們學會獨立解決任何事情;既然對方已明言,就不要像個娘兒纏繞下去,只好默默地向自己許下承諾,照顧他一輩子。
路是自己挑,沒人能逼迫,後悔亦無用,但命運的巨輪似乎讓他們沒法回頭。
◇ ◇ ◇
不論過了多久,西沙的夢魘一直如厲鬼般向連環襲來,有時甚至與老爹解九爺的臉容交纏在一起,驚醒在陰霾滿佈的早上。
他後來得到二白的幫助,吳家全員前往四川出席解九爺的喪禮,吳老狗當初並沒打算讓晚輩出席,因為想到入蜀路途崎嶇且遙遠,不想年輕的受苦,打算自己一人前往;後來二白勸說全員出席是對解家的尊重,吳老狗想了想覺得對極,所以連環才得以出席親爹的喪禮,他心中對二白很是感激。
他感激的並不只有這個,從西沙回來後,他已不能回以前的大學,因為只有他一人活著回來,相信受到懷疑,在二白暗中安排之下,幫助他融入杭州、融入吳家。
時間輾轉間過了兩年,悟性很高的連環已經習慣了吳家的生活,到了思考之後的路向的時候,究竟要追查真相,還是逐漸遠離裘德考,繼續戴著面具平凡地生活下去?他糾結了好一陣子,反覆思量,他清楚自己愛尋根究底的性格會讓自己往後的路很難走,然而,說退出便退出,自己真的可以辦得到嗎?就當自己做得到好了,可是有些事情始終無法控制,就如命運安排好那樣。
他作了最後決定:「我是吳三省,我要追查到底。」
「你決定了?」
連環點了點頭,說了句「這是吳三省的決定。」
二白淡淡一笑,心想他模仿得很妙,就連內心都跟吳三省同步,以他的性格確是會作出這樣的決定,而且考慮到裘德考仍然會找他,忽然斷了聯絡會讓事情變得很突兀。
然而,連環卻有更深層次的理由,才作出這個決定︰只有揭開真相,他最終才能脫下「吳三省」的面具,以解連環的身份跟他生活下去,一起在西湖湖畔看書下棋,沏茶聊天,他希望有這一天。
他沒有說出背後目的,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任性妄為。
「我要開家古董店,然後暗地裡收道上的消息。」
聞言,二白卻板起了臉,「你哪來古董?你既沒有錢在黑市買來轉售,又不能賣假的毀了吳家的名聲。」他皺著眉,瞇起雙眼,冷冷地道,「你該不會打算下地去?」
他說話自有一股威嚴,有些時候連環都不敢反抗,可是這一次他不得不反駁。
「難道我光坐在這裡,就能查探到端倪麼?」連環強調一次,「這是吳三省的決定。」
二白沉默了半晌,「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不想你下地,打聽消息的方法多的是,犯不著冒險。」
連環豈有不知之理,凝重地對二白道︰「我答應你,活著進去,活著出來。」
面對任性的連環,有時想罵他一頓,但對方又會巧妙地捉摸到自己的心理,令二白沒好氣的嘆氣。
他不是懷疑連環的能力,只是古人設下的機關很多已失傳,要憑機智和經驗破解,稍有差池便葬身於墓裡。連環天資聰敏,但欠缺的是經驗,他明白經驗要累積得來,只是私心不想連環以身犯險。
「就是知道你不放心,我們先倒一個斗。」
「我們?」
二白覺得奇怪,連環明知自己不會下地,他不解地看著對方。
連環看他的表情,甚是得意,終於有一次令二白摸不著頭腦,他這樣子實在很可笑。
「我們去秦始皇的陵墓。」
二白輕輕地扶額,忍不住嗤的笑了一聲,這小杆子就是愛打鬼主意,明明去觀光,卻說成下地。
連環知道二白是秦始皇的愛好者,兩年前在坑裡挖出我國最大的青銅器,然後將破片組合成舊貌,不久之前才完成,各地新聞都有廣泛報導,現放於展覽館供民眾觀賞。
二白向老爹請示了,然後聯絡西安堂口作住宿的安排;幾天後,二人便坐火車前往西安去。
◇ ◇ ◇
二人甫出火車站,就見到兩位叔伯前來迎接,一個笑容可掬的老頭兒,看起來很靠譜,另一個則是相反,面無表情,眼神凌厲,恭敬地站在後面。
「小二爺,小三爺。」
連環跟著二白向他們點了點頭,雖然戰國帛事件令吳老狗落難逃走到杭州,以為他的勢力不再,沒想到仍有人追隨他,連環這下總算見識到吳家在道上的威嚴猶在。
笑容可掬的老頭兒向他們道︰「兩位請跟我來。」
二人跟叔伯上了車,約莫二十分鐘的車程,停在一家位於城牆外未央區的藥店前,笑面老頭下了車,二白和連環跟著他,冷面老頭等他們下了車後,便開車離去。
他們還未走進藥店,一陣藥味撲鼻而至,笑面老頭臉上仍然掛著笑容,哈哈的走進去,跟藥店掌櫃打招呼。
「茱萸有賣嗎?」
「要買多少?」
「五兩。」
「用來幹嘛?」
「餵狗的。」
連環聽著他們的暗號,大概了解設置,「五兩」就是吳老狗在九門中排行第五的意思,「餵狗」大概是指吳老狗的別稱,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是茱萸,對於藥材方面,認知不大,但相信總有特別的含意。
掌櫃點了點頭,笑面老頭就掀開門幔走進去,裡面只是個普通的貨倉,四面皆是藥櫃,藥材味非常濃烈,連環的眉頭一皺。
他們穿過貨倉,就到內堂,老頭子在地面有節奏的踏了幾下,天花板忽然「刷」的一聲,開了個洞,竹梯子從洞口伸出來。
老頭子先爬了上去,二白和連環跟著他。
閣樓竟是一個非常簡潔的樓房,甚是素雅,雖然藥味仍濃,但二白還是嗅到酒香。
笑面老頭撫掌笑道︰「我們為您們準備了風味小菜和上等的桂花稠酒。」
「叔叔太客氣了,我和三省很隨便,不必厚待咱們。」
「我們不敢待慢兩位。」
連環此時插嘴道:「日後還得要叔伯們多多關照。」他深知道上險惡,若然孤身一人,必然招來災禍,而且他需要叔伯的幫忙,助自己增長經驗和知識;再者,跟各堂口打好關係,以便日後下地之餘,亦可藉此收道上的消息,追查真相。二白知道他要拉攏人心,是以沒有阻止,看著他的側臉,笑著不語。
「哈哈,我們都老了,還能做什麼?倒是小二爺、小三爺長大了許多,我許多年前跟著五爺到杭州,待過一段時間,您們還是孩童,轉眼就長得這麼大,時間過得真快呀。」
連環誠懇地抱拳,向笑面老頭彎腰,說道:「叔叔以前對二哥和三省的愛護,說實在,三省不記得,不過日後有好處,自不會忘記叔叔。雖然爹讀的書不多,但他教我們做人的道理,兩個字『厚道』,咱們不敢忘記。」
二白聽著就覺得好笑,連環吹牛的本事怎麼變得精進了?但他說的的確很像樣。
「好了好了,五爺教子得宜,老頭子不敢以長輩自居。」笑面老頭轉移話題道:「您們今趟來到西安想玩個幾天?」
二白回應︰「今天已晚了,就不外出。我們明早就到兵馬俑去,接著想到驪山,傍晚就到鐘鼓樓去看看,然後第二天便起程回杭州了。」
「老頭子不耽誤您們的時間,酒菜都冷了,您們快就座,讓我好好款待,跟我來,跟我來。」
笑面老頭引領他們到偏廳,除了見到滿桌香氣四溢的小菜之外,並見到冷面老頭和幾位叔伯,笑面老頭逐一介紹,他們都是西安堂口的重要人物和伙計,其中一位神情倨傲的更是堂主。
二白認得西安堂主,他曾來過數次杭州,亦見過近年來的三省,起初有些擔心連環無法應付,因為堂主目光如炬,觀察力敏銳過人,後來見連環很快便跟他們打成一片,根本無人發現他不是原來的吳三省,該說沒有人懷疑他不是原來的吳三省,這就放鬆下來了。
◇ ◇ ◇
第二天,冷面老頭開車載他們到位於臨潼區的景區,車程約莫一個小時。
老頭子並沒有跟他們進去,留在停泊處,在車外抽菸,跟其他司機閒聊。
二白和連環先經過秦始皇陵的範圍,雖然眼前是一片空地,但腳下便是秦始皇的地宮,這讓二白興奮不已。他們逗留在這兒好一陣子,才前往兵馬俑景區售票站,購買門票進入景區。
當時只有一號坑開放予民眾,二號和三號坑仍在挖掘中。
連環說︰「很遺憾的還未能看到這兩個坑,不知將來會否對外開放?」
看著關閉中的坑,二白感慨地說:「我真的好想挖這個坑。」
「我們本來走偏的,老二你倒可以試一試。」
二白看著他,笑了笑,沒有回應,連環的提議的確讓人心動,可是他對自己許下承諾︰絕不入道。他深知道入道猶如闖進龍潭虎穴,九死一生。
連環清楚他的想法,二白再想下去就會擔心自己,得要打斷對方的憂思,他向二白招了招手,然後逕自走進一號坑展覽館,繼續行程。
兵馬俑一號坑址上建構了拱形的屋頂,這個展覽館長二百三十米,闊六十二米,坑約五米深,此坑為步兵軍陣,裡面埋了八千個兵俑,分為軍俑、武士俑、車士俑等,據說秦始皇當時找了八千位不同階級的將軍兵卒,仿照他們的模樣來製造兵俑,因此每個兵俑都各具神態,裝束皆不同,而且雕工精細,栩栩如生。可是現在出土的只是整個的八分之一,可以推想得到,秦始皇的陵墓有多大、有多深。
二白見到如此雄偉,實在不禁讚嘆,心中激動,無法言喻;連環看著他的側臉,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芒,很是高興。
他們沿著展館小道參觀,二白就像看見玩具的小孩子,興奮得不肯離去,連環就默默地伴隨在他身邊。
大部分人眼中的秦始皇都是暴君,焚書坑儒,憑此一條,被後世唾罵,也有人認為他有不少的功德,統一六國、統一度量衡、統一文字、建長城,不過對於愛好者二白來說,則抱著中立的態度,凡事有關秦始皇的事物,他都好想知道。
他們輾轉到擺放青銅器的展覽館,劍、矛、戟、彎刀等青銅兵器展現在他們眼前,還有剛組合完成,我國目前最大的青銅馬車,馬匹生動,配件精細,二白無盡喜愛,恨不得私下收藏,然而這是國家文物,並且價值不菲,亦只好努力印在腦海。
逗留了許久,二白才願意離開到第二個景點去。
冷面老頭帶他們吃過特色小吃作午飯,便開車到驪山去。
驪山乃是秦嶺山脈中的支脈,景色翠秀,美如錦繡,故又名「繡嶺」。
老頭子仍然沒跟著他們,他倆悠然地沿著山路而上,很是自在,沿路風光明媚,鳥語花香,驪山下的華清宮便是唐玄宗和楊貴妃游玩沐浴的場所。
二白環顧四周,恰巧四野無人,便伸手摟住連環的腰,在對方的嘴上輕輕一吻。
連環被突如其來的親吻嚇住了,就像受驚的小貓,他立刻推開對方,「你他娘的怎麼突然就……」他瞥見途人,突然啞了,後面的話說不出來,只說了「那個」代表接吻。
「什麼那個?」二白知道他的心思,想要戲弄他,擺出了一副「你有種就說」的模樣,挑釁道︰「怎麼了?你不喜歡麼?」
「誰喜歡!」連環氣急敗壞,二白看著就覺得好笑。
「我呀,你呀,說不定這裡的人都喜歡。」
連環「呸」了一聲,沒有說話,兀自往山下走。
驪山夕陽西下,餘輝映在金色的晚霞之中,景色格外綺麗,有「驪山晚照」之美譽,可惜他們並沒有待至黃昏,就返回城內。
傍晚,他們來到圍城內的鐘鼓樓,所謂的鐘鼓樓,其實分別有鐘樓及鼓樓,鐘樓雄偉地盤踞於西安市的中心,東南西北大街通往其他地方,而鼓樓則巍然地聳立在旁,與鐘樓相距約二百米。
其時天色昏暗,夜幕低垂,鐘樓響起報時的鐘聲。
聽到雄厚的鐘聲,有股莫名的浮躁悶住二白的胸口,他再也按捺不住,拉住連環,避開了老頭子,來到小巷裡幽暗的一角,情不自禁地壓向連環的嘴唇,舌尖悄然地撬開對方的嘴唇,潛了進去,恣意地捲住舌頭。
連環覺得在街上接吻實在很羞恥,心想要是給路人撞見就糟糕,他使勁推開對方,可是二白毫不理會,摟得更緊、更親密,連環被他吻得渾身酥軟,漸漸躁熱起來,後來便放棄掙扎。
鐘聲蓋過所有聲音,二人的耳畔只聽見不斷重疊的鐘聲,就如彼此的唇瓣不斷重疊,沒有間斷,此刻,彷彿只屬於他倆。
深吻了良久,二白放開了他的嘴唇,對他道:「驪山那一吻,怎麼可能夠?我已好想這樣做。」
「媽的,你這色鬼!」
二白發出怪笑,「我不否認,好色都是因為你。」他拍了拍連環的後腰,轉身離開,連環「呿」了一聲,跟了上去。
他們跟冷面老頭會合,到鼓樓旁邊的德發長吃晚餐去。
【完】
解連環在吳二白的計劃之下,成為了吳三省,而「解連環」已經逝去了,二白代表吳家出席過「他」的喪禮。然而,解家像是受到詛咒,死亡就像瘟疫般傳播開來,先是他的兄弟相繼死亡,然後就是解九爺。
連環得知這個消息,幾乎崩潰了,他是「吳三省」,解家的事跟自己何干?哀痛不能表露於人前,心臟就像有一隻無形的巨爪被殘忍地捏住,苦不堪言,他只能躲在家裡默默地忍受,可是讓他最心寒的是吳老狗那雙彷如利刃的眼睛。
憶起當天,吳老狗在三兄弟面前沉重地道出解九爺過世的事,聞言,他如雷轟頂,「爹」這字幾乎要脫口而出,但臉上地掛著木然的面具,他的腦袋猶如被無數蟲子蠶蝕,混亂成一片,之後「老爹」的話都沒有聽進去,可是他卻忘不了那雙彷彿看透了自己的眼睛,他似是觀察自己的反應,對方好像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的吳三省,可是連環自己拼命忍耐那一刻,不要被對方擊倒,吳老狗那雙猶如鐮刀的眼神讓他幾乎心力交瘁,彷彿擁有破壞一切的力量,這比起在西沙海斗發生的,卻是另一層次的恐懼,好像掉進深不見底的深淵。
雖然二白分析過真正的吳三省也許並沒有死去,他亦沒責怪自己,但這誤會恐怖難以說得清。即使他自小被灌輸現代所謂的功利主義,而且他也聽得太多,叔伯們的下場,九門之間的仇恨。在斗裡,哪來他娘的道義?嘴裡說道義,心想瓜分錢,在斗裡發生的任何泯滅人性的事,本來就預料得到,每個人都各懷鬼胎,爾虞我詐,即使見利忘義,見死不救,再也正常不過。
連環要是跟吳家沒有瓜葛的也罷,可是他在二白的慫恿之下,成為了吳三省,他於心有愧,實在難以面對吳老狗。
過了不知多久,連環不知自己怎樣撐過,回過神來,他已回到家,二白就在他身邊,正看著自己,為什麼他有著吳老狗冷漠的眼睛,但看起來卻是如此溫柔?
二白沒有說話,他知道連環心亂如麻,想著如何幫他渡過;回想起來,當初為了一己私慾,當然亦有形勢所迫,冒險的下這一著,他有信心連環能偽裝成吳三省,欺騙所有人,可是有些事卻不在他的控制範圍之內,譬如說感情是無法欺騙其他人,包括自己。他理解失去親人的切膚之痛,連環更因為自己的計劃,令痛苦只可以往肚裡吞,他想到此,自覺對連環不起,現下說抱歉亦於事無補,只好努力想辦法補救。
連環看著他,不知道他在想什麼,但看到他雙眼,卻知道對方很擔心自己。還記得解家的訓示︰「在斗裡,沒有人會擔心你,不會有人管你死活,能照顧你的人就只有自己」,所以他絕不能讓二白擔心,而且這是對任何人都有好處。
老爹過世固然傷心,但現下更嚴重的問題是吳老狗,若被發現真正身份,後果不堪設想,他不想九門的悲劇不幸地延續下去,他要砍斷命運的鎖鏈;思量了許久,辦法暫時只有是少接觸吳老狗,總不能把他害死。
他作好決定,雙目露出堅定的眼神,要悲傷已悲傷夠了,不能像挖坑那樣挖下去,也不能讓眼前的人擔心,他深深地呼了口長氣,說道︰「老二,我沒事。」
二白沒有回話,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,一切盡在不言中。他知道連環是倔強的孩子,幼時受解九爺的教育,學習獨立,培養出堅強的內心,又讓他們學會獨立解決任何事情;既然對方已明言,就不要像個娘兒纏繞下去,只好默默地向自己許下承諾,照顧他一輩子。
路是自己挑,沒人能逼迫,後悔亦無用,但命運的巨輪似乎讓他們沒法回頭。
◇ ◇ ◇
不論過了多久,西沙的夢魘一直如厲鬼般向連環襲來,有時甚至與老爹解九爺的臉容交纏在一起,驚醒在陰霾滿佈的早上。
他後來得到二白的幫助,吳家全員前往四川出席解九爺的喪禮,吳老狗當初並沒打算讓晚輩出席,因為想到入蜀路途崎嶇且遙遠,不想年輕的受苦,打算自己一人前往;後來二白勸說全員出席是對解家的尊重,吳老狗想了想覺得對極,所以連環才得以出席親爹的喪禮,他心中對二白很是感激。
他感激的並不只有這個,從西沙回來後,他已不能回以前的大學,因為只有他一人活著回來,相信受到懷疑,在二白暗中安排之下,幫助他融入杭州、融入吳家。
時間輾轉間過了兩年,悟性很高的連環已經習慣了吳家的生活,到了思考之後的路向的時候,究竟要追查真相,還是逐漸遠離裘德考,繼續戴著面具平凡地生活下去?他糾結了好一陣子,反覆思量,他清楚自己愛尋根究底的性格會讓自己往後的路很難走,然而,說退出便退出,自己真的可以辦得到嗎?就當自己做得到好了,可是有些事情始終無法控制,就如命運安排好那樣。
他作了最後決定:「我是吳三省,我要追查到底。」
「你決定了?」
連環點了點頭,說了句「這是吳三省的決定。」
二白淡淡一笑,心想他模仿得很妙,就連內心都跟吳三省同步,以他的性格確是會作出這樣的決定,而且考慮到裘德考仍然會找他,忽然斷了聯絡會讓事情變得很突兀。
然而,連環卻有更深層次的理由,才作出這個決定︰只有揭開真相,他最終才能脫下「吳三省」的面具,以解連環的身份跟他生活下去,一起在西湖湖畔看書下棋,沏茶聊天,他希望有這一天。
他沒有說出背後目的,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任性妄為。
「我要開家古董店,然後暗地裡收道上的消息。」
聞言,二白卻板起了臉,「你哪來古董?你既沒有錢在黑市買來轉售,又不能賣假的毀了吳家的名聲。」他皺著眉,瞇起雙眼,冷冷地道,「你該不會打算下地去?」
他說話自有一股威嚴,有些時候連環都不敢反抗,可是這一次他不得不反駁。
「難道我光坐在這裡,就能查探到端倪麼?」連環強調一次,「這是吳三省的決定。」
二白沉默了半晌,「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不想你下地,打聽消息的方法多的是,犯不著冒險。」
連環豈有不知之理,凝重地對二白道︰「我答應你,活著進去,活著出來。」
面對任性的連環,有時想罵他一頓,但對方又會巧妙地捉摸到自己的心理,令二白沒好氣的嘆氣。
他不是懷疑連環的能力,只是古人設下的機關很多已失傳,要憑機智和經驗破解,稍有差池便葬身於墓裡。連環天資聰敏,但欠缺的是經驗,他明白經驗要累積得來,只是私心不想連環以身犯險。
「就是知道你不放心,我們先倒一個斗。」
「我們?」
二白覺得奇怪,連環明知自己不會下地,他不解地看著對方。
連環看他的表情,甚是得意,終於有一次令二白摸不著頭腦,他這樣子實在很可笑。
「我們去秦始皇的陵墓。」
二白輕輕地扶額,忍不住嗤的笑了一聲,這小杆子就是愛打鬼主意,明明去觀光,卻說成下地。
連環知道二白是秦始皇的愛好者,兩年前在坑裡挖出我國最大的青銅器,然後將破片組合成舊貌,不久之前才完成,各地新聞都有廣泛報導,現放於展覽館供民眾觀賞。
二白向老爹請示了,然後聯絡西安堂口作住宿的安排;幾天後,二人便坐火車前往西安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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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人甫出火車站,就見到兩位叔伯前來迎接,一個笑容可掬的老頭兒,看起來很靠譜,另一個則是相反,面無表情,眼神凌厲,恭敬地站在後面。
「小二爺,小三爺。」
連環跟著二白向他們點了點頭,雖然戰國帛事件令吳老狗落難逃走到杭州,以為他的勢力不再,沒想到仍有人追隨他,連環這下總算見識到吳家在道上的威嚴猶在。
笑容可掬的老頭兒向他們道︰「兩位請跟我來。」
二人跟叔伯上了車,約莫二十分鐘的車程,停在一家位於城牆外未央區的藥店前,笑面老頭下了車,二白和連環跟著他,冷面老頭等他們下了車後,便開車離去。
他們還未走進藥店,一陣藥味撲鼻而至,笑面老頭臉上仍然掛著笑容,哈哈的走進去,跟藥店掌櫃打招呼。
「茱萸有賣嗎?」
「要買多少?」
「五兩。」
「用來幹嘛?」
「餵狗的。」
連環聽著他們的暗號,大概了解設置,「五兩」就是吳老狗在九門中排行第五的意思,「餵狗」大概是指吳老狗的別稱,可是他不知道為什麼是茱萸,對於藥材方面,認知不大,但相信總有特別的含意。
掌櫃點了點頭,笑面老頭就掀開門幔走進去,裡面只是個普通的貨倉,四面皆是藥櫃,藥材味非常濃烈,連環的眉頭一皺。
他們穿過貨倉,就到內堂,老頭子在地面有節奏的踏了幾下,天花板忽然「刷」的一聲,開了個洞,竹梯子從洞口伸出來。
老頭子先爬了上去,二白和連環跟著他。
閣樓竟是一個非常簡潔的樓房,甚是素雅,雖然藥味仍濃,但二白還是嗅到酒香。
笑面老頭撫掌笑道︰「我們為您們準備了風味小菜和上等的桂花稠酒。」
「叔叔太客氣了,我和三省很隨便,不必厚待咱們。」
「我們不敢待慢兩位。」
連環此時插嘴道:「日後還得要叔伯們多多關照。」他深知道上險惡,若然孤身一人,必然招來災禍,而且他需要叔伯的幫忙,助自己增長經驗和知識;再者,跟各堂口打好關係,以便日後下地之餘,亦可藉此收道上的消息,追查真相。二白知道他要拉攏人心,是以沒有阻止,看著他的側臉,笑著不語。
「哈哈,我們都老了,還能做什麼?倒是小二爺、小三爺長大了許多,我許多年前跟著五爺到杭州,待過一段時間,您們還是孩童,轉眼就長得這麼大,時間過得真快呀。」
連環誠懇地抱拳,向笑面老頭彎腰,說道:「叔叔以前對二哥和三省的愛護,說實在,三省不記得,不過日後有好處,自不會忘記叔叔。雖然爹讀的書不多,但他教我們做人的道理,兩個字『厚道』,咱們不敢忘記。」
二白聽著就覺得好笑,連環吹牛的本事怎麼變得精進了?但他說的的確很像樣。
「好了好了,五爺教子得宜,老頭子不敢以長輩自居。」笑面老頭轉移話題道:「您們今趟來到西安想玩個幾天?」
二白回應︰「今天已晚了,就不外出。我們明早就到兵馬俑去,接著想到驪山,傍晚就到鐘鼓樓去看看,然後第二天便起程回杭州了。」
「老頭子不耽誤您們的時間,酒菜都冷了,您們快就座,讓我好好款待,跟我來,跟我來。」
笑面老頭引領他們到偏廳,除了見到滿桌香氣四溢的小菜之外,並見到冷面老頭和幾位叔伯,笑面老頭逐一介紹,他們都是西安堂口的重要人物和伙計,其中一位神情倨傲的更是堂主。
二白認得西安堂主,他曾來過數次杭州,亦見過近年來的三省,起初有些擔心連環無法應付,因為堂主目光如炬,觀察力敏銳過人,後來見連環很快便跟他們打成一片,根本無人發現他不是原來的吳三省,該說沒有人懷疑他不是原來的吳三省,這就放鬆下來了。
◇ ◇ ◇
第二天,冷面老頭開車載他們到位於臨潼區的景區,車程約莫一個小時。
老頭子並沒有跟他們進去,留在停泊處,在車外抽菸,跟其他司機閒聊。
二白和連環先經過秦始皇陵的範圍,雖然眼前是一片空地,但腳下便是秦始皇的地宮,這讓二白興奮不已。他們逗留在這兒好一陣子,才前往兵馬俑景區售票站,購買門票進入景區。
當時只有一號坑開放予民眾,二號和三號坑仍在挖掘中。
連環說︰「很遺憾的還未能看到這兩個坑,不知將來會否對外開放?」
看著關閉中的坑,二白感慨地說:「我真的好想挖這個坑。」
「我們本來走偏的,老二你倒可以試一試。」
二白看著他,笑了笑,沒有回應,連環的提議的確讓人心動,可是他對自己許下承諾︰絕不入道。他深知道入道猶如闖進龍潭虎穴,九死一生。
連環清楚他的想法,二白再想下去就會擔心自己,得要打斷對方的憂思,他向二白招了招手,然後逕自走進一號坑展覽館,繼續行程。
兵馬俑一號坑址上建構了拱形的屋頂,這個展覽館長二百三十米,闊六十二米,坑約五米深,此坑為步兵軍陣,裡面埋了八千個兵俑,分為軍俑、武士俑、車士俑等,據說秦始皇當時找了八千位不同階級的將軍兵卒,仿照他們的模樣來製造兵俑,因此每個兵俑都各具神態,裝束皆不同,而且雕工精細,栩栩如生。可是現在出土的只是整個的八分之一,可以推想得到,秦始皇的陵墓有多大、有多深。
二白見到如此雄偉,實在不禁讚嘆,心中激動,無法言喻;連環看著他的側臉,眼裡閃著興奮的光芒,很是高興。
他們沿著展館小道參觀,二白就像看見玩具的小孩子,興奮得不肯離去,連環就默默地伴隨在他身邊。
大部分人眼中的秦始皇都是暴君,焚書坑儒,憑此一條,被後世唾罵,也有人認為他有不少的功德,統一六國、統一度量衡、統一文字、建長城,不過對於愛好者二白來說,則抱著中立的態度,凡事有關秦始皇的事物,他都好想知道。
他們輾轉到擺放青銅器的展覽館,劍、矛、戟、彎刀等青銅兵器展現在他們眼前,還有剛組合完成,我國目前最大的青銅馬車,馬匹生動,配件精細,二白無盡喜愛,恨不得私下收藏,然而這是國家文物,並且價值不菲,亦只好努力印在腦海。
逗留了許久,二白才願意離開到第二個景點去。
冷面老頭帶他們吃過特色小吃作午飯,便開車到驪山去。
驪山乃是秦嶺山脈中的支脈,景色翠秀,美如錦繡,故又名「繡嶺」。
老頭子仍然沒跟著他們,他倆悠然地沿著山路而上,很是自在,沿路風光明媚,鳥語花香,驪山下的華清宮便是唐玄宗和楊貴妃游玩沐浴的場所。
二白環顧四周,恰巧四野無人,便伸手摟住連環的腰,在對方的嘴上輕輕一吻。
連環被突如其來的親吻嚇住了,就像受驚的小貓,他立刻推開對方,「你他娘的怎麼突然就……」他瞥見途人,突然啞了,後面的話說不出來,只說了「那個」代表接吻。
「什麼那個?」二白知道他的心思,想要戲弄他,擺出了一副「你有種就說」的模樣,挑釁道︰「怎麼了?你不喜歡麼?」
「誰喜歡!」連環氣急敗壞,二白看著就覺得好笑。
「我呀,你呀,說不定這裡的人都喜歡。」
連環「呸」了一聲,沒有說話,兀自往山下走。
驪山夕陽西下,餘輝映在金色的晚霞之中,景色格外綺麗,有「驪山晚照」之美譽,可惜他們並沒有待至黃昏,就返回城內。
傍晚,他們來到圍城內的鐘鼓樓,所謂的鐘鼓樓,其實分別有鐘樓及鼓樓,鐘樓雄偉地盤踞於西安市的中心,東南西北大街通往其他地方,而鼓樓則巍然地聳立在旁,與鐘樓相距約二百米。
其時天色昏暗,夜幕低垂,鐘樓響起報時的鐘聲。
聽到雄厚的鐘聲,有股莫名的浮躁悶住二白的胸口,他再也按捺不住,拉住連環,避開了老頭子,來到小巷裡幽暗的一角,情不自禁地壓向連環的嘴唇,舌尖悄然地撬開對方的嘴唇,潛了進去,恣意地捲住舌頭。
連環覺得在街上接吻實在很羞恥,心想要是給路人撞見就糟糕,他使勁推開對方,可是二白毫不理會,摟得更緊、更親密,連環被他吻得渾身酥軟,漸漸躁熱起來,後來便放棄掙扎。
鐘聲蓋過所有聲音,二人的耳畔只聽見不斷重疊的鐘聲,就如彼此的唇瓣不斷重疊,沒有間斷,此刻,彷彿只屬於他倆。
深吻了良久,二白放開了他的嘴唇,對他道:「驪山那一吻,怎麼可能夠?我已好想這樣做。」
「媽的,你這色鬼!」
二白發出怪笑,「我不否認,好色都是因為你。」他拍了拍連環的後腰,轉身離開,連環「呿」了一聲,跟了上去。
他們跟冷面老頭會合,到鼓樓旁邊的德發長吃晚餐去。
【完】